一类是直研的学生,他们没有毕业前要分离那种撕心裂脾、掏肝挖肺的感受,还有一种就是大学生涯中没谈过恋爱的,他们无法体会从此天涯遥远、劳燕分飞的滋味。
这种说法在大四尤为流行。
从第二学期开始,学校旁边的小酒馆里,肝胆相照的哥们就开始象一陀陀屎一样堆着,个个醉地叠在呕吐物里还把凳腿当酒瓶子使劲乱掰,或者随便抓住一个人就抱头乱哭,夹缠不休地喊着我爱你。
还有一批就在宿舍里加班加点地进行恋爱强化,打算赶最后一趟的爱情航班,也算是没白上大学一遭。
四月份的时候,我的论文基本已经杀青,属于更上一层有难度,想往下退也有难度的那一类,但我还是会于早晨八点准时到实验室报到,因为快退休的导师老太总喜欢在上午跑来突击检查,然后她前脚走我后脚溜,还常能得到指名或匿名的表扬,说年轻人就应该象我一般上进云云。
接着回寝室一觉睡到天乌黑发亮,等着哪个弟兄来报告,再一帮人拉到“青春无悔”或“吃你没商量”喝个烂醉。
喝酒除了联络感情以外,还有拼肺活量和酒量的功能,我班有几个好汉能把640毫升啤酒一口气喝个精光。
有一次我们曾经从下午三点折腾到凌晨五点,创下七个人喝光青春无悔仓库所剩全部24箱啤酒的神话,当然不排除老板为了赚钱虚报账目的可能。
据说不久后记录就被打破,但经探子来报,他们喝的一箱啤酒只有12瓶,而且是每瓶500毫升的小瓶装。
遇到我的流氓女友是在四月份下旬。
那天导师老太穿了一件红套裙,兴奋地象罗马竞技场上发情的西班牙老母牛,在实验室里来来回回兜着圈嚎叫,吓得师兄弟们战兢兢不敢回嘴。
前一天我在桌底下一直趴到早上饭馆开门,困得实在是怀念那张臭烘烘的单人床,还有天花板上被目光凌辱了数万次的赤名莉香,如果说我的眼神是子弹的话她早已千疮百孔。
但她经过我身旁时,我还是一巴掌把睡意从头顶打到鞋根,随口说出在我此后人生中几乎绝迹的一类话,我说老师您今天穿得这么娇艳,像一朵四月盛开的老牡丹,师母在家里都要放心不下了。
导师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女强人,喜欢听我叫她老伴师母,自然也欢喜我时不时来几句离经叛典的马屁。
当下她娇嗔道,你再这么说我回去要跟你师母告状了,然后猛地一拧屁股离开实验室,留我在兄弟们敬佩的口水声中将倒下的欲望强忍。
那阵天气很特别,本来已经可以穿单衣了,突然就下了一阵暴雨,气温顿然下挫到十度以下,人在凄风苦雨中直打哆嗦。
一星期后开了天,马上又是春光明媚,一副祖国大好河山的景象。
空气中不单是悬浮着有利健康的负离子,还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性外激素在飘荡,整得连耗子蟑螂都蠢蠢欲动。
按我们的话说,这是一个淫荡的季节。
晚上我被一帮福建老乡拉到时光倒流沏功夫茶,接连灌了两个小时茶水后,一泡丰满的尿实在是憋不住,只得溜至时光倒流和吃你没商量中间的小黑巷里去打靶。
当时我摆开架势,对准电线杆就要吹响冲锋号,旁边一阵嗷嗷的干呕声,然后一个很粗暴的女声说道,我靠,小鸡鸡不长眼睛,你总长眼睛吧?我本来想saysorry,被她这么一损顿然没好脾气,我说我是长眼睛了,谁让你自己生得象尿壶。
她兴许是喝晕了,呕又呕不出来,东倒西歪搡了我一把,自己却有气无力摇晃地不行,抱着电线杆直打转,她指指青春无悔,说哥们有本事咱进去练练。
我没搭理她,换个地方把问题给解决了,径自走回茶馆里和诸位辩友继续再战。
我们要了两瓶老白干,骑着拐脚老骡子陪马可波罗从古希腊颠簸到忽必烈帝国,又搭乘时空机器直杀未来,带着1995全年的特等奖彩票号码一路讨饭讨回母校,然后掏几把大钱撒在地上让狗日的膳食科科长来舔。
一个兄弟贪恋维多利亚时期的大家闺秀,留在大不列颠当了海伦的小白脸蜜糖,其余都在2000年前后成为业界精英,早早于30岁退休在家数钞票。
我们相约在知天命的时候,统统滚回母校来痛哭一场。
我正眉飞色舞起草着老乌龟的悼词,眼前顿然出现一团黑影,从黑影里伸出一根小竹竿,仔细看去竹梢头是根手指,那个手指抖了抖张口喊句刚才是你老小子吧?我刚提起手臂去挡,笑骂哪来的老竹笋老得嚼不动了还出来卖,再找一根配成双正好当筷子,那根筷子就直戳到小太阳来差点没把我捅趴下,还说老娘我不羡鸳鸯只羡仙偏爱独来独往。
旁边千年虫扯扯袖子低声嘀咕道,后头那不是你的可口可乐吗?我惺忪着醉眼一看,原先当过尿壶现在又成了筷子的后面果然就是可乐瓶,顿时酒醒了大半。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前我和千年虫躺在草地上,用啤酒兑着面包当中饭,两瓶啤酒一会儿就喝个精光,我俩强行调拨的曹操牌“望梅止渴”程序又宣告无效,嘴巴实在是干得利害了,还谦虚不已相互推诿着采购的丰功伟业。
此时一个拿着瓶可乐,身材也象小可乐瓶的女孩一跳一跳走过,千年虫说小李飞刀的李,有本事你把她泡到手,我喝小瓶你喝大瓶的。
我说这有何难看我的,于是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我们刚从火星下来在大气层上引擎冒烟热火朝天请发扬你们地球人的人道主义精神给口水浇灭这蓬勃欲发的火苗吧。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莞尔接着哈哈大笑,说你们燥成这样一瓶水显然不够,救人救到底不如跟我到小卖部喝个痛快。
后来我花了一张舞票一张影票把她变成临时女友,看她在毕业的离愁别绪下意乱情迷地几乎要献身于我,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毕业综合症退一步就海阔天空,忙痛哭流涕说自己到地球的使命已经完成不得不返航,我们今世无缘来生再续吧。
我拍了几下老乌龟和千年虫,说这是家务事兄弟我两分钟搞定,说不定以后你们就有两个嫂子了,然后耸耸肩揽着可乐瓶和尿壶筷走出去,后来他们说那姿势帅呆了,活脱脱就是好莱坞的教父一个。
其实一出门我就知道要坏,她俩一个撤身我就摇摆得不行,接着尿壶筷躬身来了个过桥摔,在空中飞翔的姿势顿时让我的大脑回忆起八年前相同的场景,我忍不住骂了声“踢爆你个老君球”,抱着脑袋等待降落那一下锐利的疼痛,才一着地却已被提着领子拎起来,然后我的流氓女友就问你是小飞波李逸飞吧我是刘澜君啊,我们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就长成这幅操蛋样。
如果把一生中这五十八秒给删除掉,我又将创造出一瞬间钓女友成功的纪录,可惜世事总是难料美梦总是难圆。
眨眼间我们又添酒把盏重开宴,酒席上流氓女友早忘了此行目的,一张大嘴把她与我的斑斑劣迹败露无遗,说到高兴处拍着大腿狂笑让我直为她的腿细胞默哀不已。
刘澜君塞满一嘴的麻婆豆腐,开始得意无比地宣扬她当初是怎样吃我豆腐,无非是一些上山偷鱼摸虾,下河挖地瓜马铃薯的鸡毛蒜皮事。
她的口头禅“拧下你的小飞头”,号称跟我的是绝对,不过使用的频率远远没有我高,因为她认为一直是她在欺负我。
从前她跟我住一个大院,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班,自小泼辣强悍和我一起被树立成投错胎的典范。
其实当时我瘦小孱弱完全是因为父母思女心切,前面生了一个哥哥于是盼望我是个女孩,而当我离地被确定性别并无可更改后懊恼之余,依然将七大姑八大姨织好的女性用品一骨脑往我头上套,害得我八岁还在上女厕所女澡堂——不过此后我对自己当初不具备发现美的素质很是不满,毕竟彼时不看以后没有机会再看。
她不许别的男孩欺负我,却要我心甘情愿接受她的独裁统治,她认为自己投错胎是我抢了她的男儿身。
课堂上别的男孩往女孩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她画好三八线用削尖的铅笔头等待我自投罗网,或者动不动拧我的大腿,因这儿比较隐蔽不易成为呈堂证供,还不许叫搞得我神经时刻高度紧张,后来老师们都以为我得了神经症上课不大敢让我回答问题。
她最经典的流氓活动发生在初三。
那时候我们在后山发现一个防空洞,文革时曾有人在这里自杀或弃尸,甬道上到处都是陈年的骨殖,还风传有些杀人越货的罪犯经常在附近流窜。
男生们为了表明自己一往无前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纷纷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派头,行头是一支蜡烛及一盒火柴,探险时外表铁定是坚强的内心铁定打着小鼓点。
我俩同行的时候她在前边打着手电筒,时不时关上几回让我心惊肉跳,有一次我在黑暗里骇得都快啼出来了,她拍拍肩膀出现在身后说别怕你看这是什么,我看到她向我挥舞着一根股骨,便很配合地嚎了几声。
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很兴奋并神秘地说我们一起睡觉吧,于是伸手来脱我的衣服裤子。
老乌龟他们听到少儿不宜处,看我的目光似乎已经开始杀人,便识趣地结账跑掉,可乐瓶也早不知何时就离开了,抛下我的流氓女友和我。
流氓女友突然狂灌几口啤酒,然后扭捏地咳了几下,说后来我给你写信为啥不回?由于后来她父母工作调动,她再没机会向我施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流氓才华,她说的那封信是转学后不久寄给我的,新同桌取信后内急忘了带厕纸,把信封撕了擦屁股。
我冷冷看了两眼并拒绝他提出让我打屁股的主张,按他模棱两可支离破碎回忆出的地址写了信,从此再没音讯一晃就是七八年。
抱头唏嘘了一会儿,我俩东倒西歪往宿舍走,我说要送她她说要送我,迷糊中似乎车来车往出了好几次险情,结果第二天大早醒来,我发现自己竟安然无恙完好无缺躺在床上。
定神一看这张床似乎不是男生的,再一看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接着她端着脸盆打外头回来。
我问仙乡何处,回答说是她的琼楼玉宇,昨晚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阿姨相信我是女性同学,只因天生丑陋外带狐臭,以醉酒纪念平生第一次失恋才变如此狼狈。
来不及问我赤身裸体是否被非礼过,室友已慌里慌张进门宣布宿管科来检查卫生。
不知她走投无路还是故意安排,飞身掀开满载春光的被窝就往里钻,还不忘把我头埋到被窝里她的胸膛上,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一边对阿姨陪尽笑脸,说昨天睡得晚所以赖床下回万万不敢。
待得阿姨到隔壁宿舍制造鸡飞狗跳,其余几个流氓室友早将二人团团包围,施展满清十大逼供法捶打我们的关系。
我被掀开掩体春光外泄满面含羞,而她于七十二种酷刑之首的挠痒痒大法摧残之下,尤气宇轩昂地表明我俩是极其纯洁的同志般的战斗情谊,其意志不可谓不坚定立场不可谓不鲜明。
经委员会长达二十分钟肆无忌弹的公开探讨,执委会主席可乐瓶宣布了对我最公正严明的裁决,全文如下:李小飞,因犯擅闯女生宿舍、公共场合赤身裸体及流氓罪(未遂),情节严重罪大恶极,鉴于其认罪态度较好,并与刘爱卿有私淑关系,现数罪并罚减刑如下——罚扫地倒垃圾打开水,刑期一个月;罚当公共男友实施翻牌制度,周一短平快周二可乐瓶……周六尿壶筷周日公共财产,刑期也是一个月。
表现优异者可望加刑,即日执行不得上诉。
如果这是一部科幻小说,作者将在文章的最后注明:李小飞和他的女人们生了许多小猪,从此过着猪狗不如狼狈不堪的幸福生活。
如果这是一部荒诞电影,导演将安排李小飞反反复复打着开水,随着时间推移其腰板由强直逐渐佝偻下去,直至与地板平行最后化成一滩稀泥。
可惜这是人生并只是人生,谎言终将拆穿生活还得继续。
其后李小飞被可乐瓶假公济私煽过耳光,因开水壶爆裂烫伤了大脚丫擦玻璃割破了无名指,挨过短平快和林青霞男友的小拳头,在搂扎一对小辫子清纯可爱同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挪威森林时,还吃过流氓女友从熊姥姥处买的糖炒栗子,额头上留下了永不瞑目的伤心记忆。
流氓女友早就算计好了去抢银行,轮到她翻牌的时候,果然拿了两只玩具手枪人手一把要我陪之踩点,并决定一旦时机成熟则当机立断,按其个性我相信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一天炎热无比,站在工行门口的太阳下,我穿长袖居然还流了一身的冷汗,运钞车到达时,我看着特警六七厘米直径的冲锋枪身子直发飘,她一边捅着我一边朝特警猸笑不已,眼看形势不对连忙装作要上厕所想逃之夭夭。
我躲进荫凉的厕所,站在便池上鞭策吓坏的小弟弟,教育它不管局势如何恶劣也不能放下本职工作不管。
突然耳边一声低喝不许动,我的流氓女友居然手持一把玩具枪跳了进来,吓得在我旁边如厕的男人尿了一裤子,腋下夹的公文包哐当一声落地,居然从里头跌出一把真手枪。
后来的后来,正印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流氓女友和我受到了嘉奖,除了一比颇为丰厚的奖金外还特许进提篮桥监狱逛了一圈,我们在接待室里特地探了那个抢劫未遂的可怜虫一回,见他短短几天功夫已经憔悴的不成人样,顿然感叹白云苍狗世事艰险。
那天晚上女友喝得烂醉,口中断断续续说出从前经历,她说她就是校园情殇的两个女主角之一。
江湖上盛传的两大情殇是这样的,一是半年前一对情侣于校外同居结果双双煤气中毒英年早逝,另一件发生在一年前,一对情侣在农行储蓄所门口遭遇酒醉出租车司机,据说男的眼疾手快将女友推开自己被压得不成人形。
后来流氓女友哭喊我没用是我害了他醉倒在我怀里,热泪盈眶的我情不自禁俯身吻了她一下。
我早早于六月十日便答辩通过,并以成功人士身份留在当时需十万元买一张蓝印户口的上海,流氓女友被其贪污腐化的老爸巨资送往大家拿,老乌龟千年虫黑山老妖可乐瓶重庆或挪威的森林,都虫走虫道鸟归鸟巢。
临别前当然是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站台上自然是未成曲调泪先流,哭倒了长城哭塌了葛洲坝哭出一条新黄埔。
刘澜君自那一晚后对我疏远许多,原本说好的毕业后一起回中学看老师的,没想自己却一个人收拾了行囊偷偷溜了,此后音讯全无。
在老家百无聊赖过了两个月,其间无非是找老同学聊天打屁喝酒,接着就赶赴聘任我的中学,在课堂上发表就职演说时,我环视一圈教室里的男男女女们,禁不住想起我和流氓女友的峥嵘岁月,想起防空洞里情窦初开的场景,可是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
我常常在讲课中停下来,看看窗外的蓝天,看看草坪上盛开的娇艳的花朵,看看众生云集的这个世界,我清楚的知道,虽然我深深爱着这个讲台,深深热爱这里的学生们,但我不属于这里。
于是我在两年后离开这所中学,重新回原来的母校读了研究生。
和九年前一样的那个下午,中学结下的死党(他结婚的时候我是伴郎)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我一封国外友人来信,问我何时来取。
我当即放下手头所有实验,驱车赶往五公里外的中学,等他上完一节课回来,从抽屉捏出一封没了封皮的信,说是在校长室搁置了许久(这千刀杀的校长,我不是缴足赔款了么)。
信文是这样的——“在国外的这些日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常想起曾给我带来多少欢乐的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虽然他不是我的男友,但他是因我而死,他父母还专程来安慰过我,他们全家都是好人啊,我却无以为报。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但心里实在是放不下这块伤,时隔多年我终于想通了……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从认识你开始就一直如此。很久以前,我就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可我转学后你却没给我回信……再见面我多么开心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吻我了,可你为何不搂着我大声说你爱我?你明白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请原谅我直到今天才告诉你一切,因为我现在正在考虑,毕业后是回国呢,还是永远定居在这里……”
落款是你的流氓女友。
我泪流满面,天哪,即使要我付出生命也愿意,可上天为何如此捉弄于我,一次次把深爱的人推向远方,一次次让我的梦想粉碎。
我忍不住号啕大哭,死党看了哈哈大笑,我愤然道你笑个屁,用力撕开衣襟,指着胸膛对他说,你知道这里有多痛苦吗?他连连点头道,我当然明白,不过我忘了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从抽屉里又掏出一个纸袋。
我三下五除二掰开来,里头竟然是一打的卫生纸,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我就不相信这么多草纸,还不够你的死党从屁眼一直擦到嘴唇!”
哦,我的流氓女友,我是多么丧心病狂罄竹难书的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