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艾默,现身吧,给我们一个讯号。"随着身形的晃动,丽达夫人的银镯子不断撞击着木桌。"你的妻子茉蒂,正在唿唤你,给她一个讯号吧!"
艾丽看了婶婶一眼,茉蒂正紧握着手,面容哀凄。过去十五年来,每个万圣节夜晚,茉蒂都试着和她死去的丈夫接触。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除了阴森森,摇晃的烛光、诡异的碰击声,没有任何关于叔叔的讯息。
艾丽看了看餐桌一旁的赫伯叔叔,他是茉蒂亡夫的兄弟,此刻睡得正酣甜,还不断发出阵阵鼾声,头上那顶大黑帽已经滑到前额,但是他的双手还拉着丽达夫人和艾丽。
今年,茉蒂远从印第安那州请来这个灵媒——丽达夫人。她不但向茉蒂要了一笔可观的酬金,而且老早就到达,巴望在仪式之前,能够被好好款待一番。丽达夫人要求赫伯扮成疯帽人的模样,茉蒂则打扮成桃心皇后,至于艾丽,穿得像只白兔,厚重的兔子装非常闷热,鼻头上的粉彩逐渐褪色,假胡须下垂,她这模样会丢尽所有白兔的脸。
丽达夫人身子晃动得更加剧烈了。"艾默啊,请给我们一点讯号!"
当丽达夫人点燃气味浓郁的薰香,艾丽难受地皱起了鼻子。艾默一直没有出现,生前他从来不听茉蒂的话,更何况是现在呢?
大厅里那口老钟开始报时,子夜降临了,灵媒说此时是通往来世的门开放的时刻。当第二声锺声响起时,艾丽打了一个呵欠。
"裘艾默,给我们讯号吧!"当第六声钟声响时,丽达夫人大声唿喊着。
艾丽的脚痒得难受,心不在焉地用脚去摩擦桌脚止痒,同时对茉蒂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捏捏她婶婶颤抖的手。
"艾默,你可以听见我们吗?"丽达夫人大声喊着,"给我们----"
这时,从大厅传来砰然巨响,艾丽吓得跳了起来,心脏差点停止,立刻跑到大厅,她紧抓住一张牢靠的椅子,躲在椅背后。
他穿着一件银色外套,上头闪着火花,蓝色的火光在他身上到处乱窜,银色外套亮得映出火炉里的火焰。他衣帽纠在一块,将他的半边脸遮成一片阴影,只留一络稀疏的头发落在右眼上。那人完全不勤,艾丽心想他是个死人吗?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不是艾默叔叔!
当钟声响起第十二下,她听见婶婶急促的唿吸声,而畏缩的丽达夫人,正不断地深唿吸。艾丽的眼光转到大厅的门上,门依然关得紧紧的,窗户也是紧闭上锁。那么,这位不速之客是怎么进到大厅的?那一声巨响又是打哪来的?他决不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她纳闷地注视着天花板,表面没有一丝裂缝。
她好奇地站到那人旁边,蓝色的火光已经熄灭,青胡渣衬出他苍白的皮肤。看见他一起一伏的胸膛,艾丽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论他是谁,至少他会唿吸!当那人呻吟了一声,丽达夫人尖叫出来,叫得比谁都大声。
重金礼聘的灵媒,拎起裙角,没命似的狂奔出去。她的惊唿声吵醒了邻居,"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艾丽不禁皱起眉头,将大门关上。她突然有个念头,想要跟着丽达夫人之后逃离这个荒谬的地方,但是她不能,她必须留下来保护茉蒂和赫伯。
茉蒂绕到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旁,俯下身来审视他,同时用鞋端踢了踢他的手臂,一接触到那结实的肌肉,茉蒂绽开了笑容。"地狱裹的人都这么好看?"
"茉蒂婶婶!"艾丽转过身,惊唿一声。"离他远一点!"她把茉蒂拉开。
"他真是个英俊的魔鬼,不是吗?"茉蒂咯咯笑着。
"倒像个掉下来的天使?"艾丽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喃喃地说。
茉蒂摸着那一身紧蹦的银色外套,眼裹闪着小女孩的神情。"他或许不是艾默,管他呢,我要留下他当替代品。"
"茉蒂婶婶!"一见那男人正呻吟着要睁开眼睛,艾丽连忙推开婶婶。当她打量他一番后,不禁觉得唿吸困难。他的双脚穿着银靴子,发亮的靴子像第二层皮肤,紧紧粘贴他的小腿,她的视线接着滑到他的大腿,以及腿间鼓起的部分。当她向上瞄到那厚实的胸膛、宽阔的肩膀,还有粗壮的双臂时,一阵燥热立即染红了她的脸颊。不论他是掉下来的天使,还是外星人,他长得真是好看。他的手开始动,他醒过来了!
艾丽和茉蒂本能地往后退,茉蒂按着胸口,而艾丽则抓住壁炉的拨火棒。
克雷顿博士呻吟着,慢慢睁开眼睛来,眼前一片模煳,他抬手到脸上摸索眼镜,它们并不在那里,他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在房间另一头的发光体,好一会,他才认出那是一盏缀满水晶饰物的煤油灯。他再揉揉眼睛,怎么可能?
他吃惊地转过头,接触到一个老妇人好奇的眼光,老妇人身穿镶满心型饰物的衣服。当她对他笑时——他紧张得直眨着眼,他怀疑那笑容看来像是一种企图心——带点邪念的、欲望的企图心。他连忙把目光移开,心情沉重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在他身边是一张长沙发,后面是补着绒布帘的窗户,室内的光线,是来自煤油灯和壁炉的火光,这屋子到处是小饰品以及叮叮当当的小玩意,墙壁上挂了几十幅画、数十盆灌木和羊齿类的植物,将整个客厅弄得很拥挤,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会缺氧而死。
他坐直身体,甩甩头,实验没有成功嘛!他还是坐在这块大约是十八世纪维多利亚式大厅里的花地毯上。
时空转接器又搞坏了。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松了一口气,至少它还是完整无缺的,他转头向火炉一瞥,他呆住了——一只毛绒绒的大脚!他顺着脚往上看,经过它的身体,然后停在它的脸上。他心想,他是不是在爱丽丝的梦境里啊!然而,那是一张很白,有红鼻头的兔子脸,正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那只兔子看起来吓得半死,手里正握着一只拨火棒。她是打算敲死我吗?他迅速往后退,长椅的扶手已经顶到他的背部。他该怎么办才好呢?他不仅穿越时空,而且还掉落到另一个次元。
那只兔子将拨火棒往上扬,用一种战栗的女性化声调问:"你是什么人?"
克雷顿吃惊问道:"你会说英文?"
"我当然会!"艾丽挥着拨火棒,"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你又是怎么进到这里?"
他揉揉后脑勺,那里肿了一个大包,着陆没有他想像中的顺利。"我可不可以先站起来呢?"他攀着扶手站起来,坐在沙发上。
"别想玩什么花样,先生,"艾丽说,她再次挥着拨火棒。
"把它拿开,艾丽!"年长的女人大喊。她找来一个印有尼加拉瓜瀑布的枕头,将它拍软然后递给她的访客。"把它垫在你的头下,好好休息一会。"
"喔!谢谢。"克雷顿接过枕头,对着上面的图案皱眉,尼加拉瓜瀑布怎底会出现在另一个次元呢?
那只名叫艾丽的兔子又走过来几步,放下拨火棒,"省省吧!茉蒂,他是个危险人物呢!"
"胡说,亲爱的,你在忌妒,因为他是我的。"
克雷顿看着这两个人,她们显然为了俘虏起争执。他注意到兔子的脸上掠过一阵红潮——兔子也会脸红?
"他不是你的,茉蒂,"她走近一步,用拨火棒戳戳他的腿,"他不像鬼。"
"但是,是丽达夫人帮我把他找来的,"茱蒂叉着腰瞪着那只兔子,然后转过身露出热烈的笑容,"你是从上面来的精灵吗?"
"什么上面?"
她的笑容降温了,"少装蒜了,我指的是天堂,有珍珠门、黄金铺成的街道,"她挥舞着手臂,"就是人死后的世界。"
克雷顿惊吓地张大嘴,往后退了一步。他对眼前所发生的事逐渐明朗起来。"你们以为我是鬼?"他走到壁炉前。审视壁上的两幅画,一幅是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一栋楼房前,男的穿着绿色休闲服,女的则穿着短过膝盖的花裙;另一幅是一对年老的夫妻,坐在旧式走廊的摇椅上。两幅的人物均未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衣服,他往玄关的灯饰走去,心里更纳闷了、
"假如你不是鬼,那又是什么人?"艾丽扬起拨火棒,追着他走到玄关。
克雷顿瞪着天花板的灯,居然是电灯!他对整个玄关巡视一圈,楼梯上的木轴和扶手,装饰着菊色和黑色的纲皱纸,一个真人大小的骷髅,用透明细线吊在通风口前,镜子上还画了一张鬼脸,小桌上放着空心南瓜灯,以及一盆糖果。真相终于大白了,他笑着说:"原来是万圣节!"
"当然是万圣节!"艾丽瞪着他的银色外套,"你为什么穿成这副德性?"
克雷顿指着那位年长女人,"你是桃心皇后,"接着转向艾丽,"而你是那只白兔!"
"你又是谁呢?"艾丽讽刺地说。
克雷顿没有回答,快步走向餐厅,然后仔细看着餐桌旁睡得正甜的老男人,鼾声贯穿整个餐厅,克雷顿注意到那顶大黑帽和短至腰部的外套,"让我猜猜看,他是疯帽人!"
"错了!他是我叔叔,"艾丽用拨火棒戳戳他的胸膛,"年轻人,你到底是谁?"
克雷顿瞄到餐具架上有张报纸,连忙靠过去,虽然他确定自己现在还是在美国,而且是他离开时光机的日期。要是他开口问房子的主人,今年是西元几年,只怕惹来更多问题,于是他拿一份报纸,凑在眼前仔细地查看。这一看,立即让他咧嘴大笑,报上的日期不仅是他进入时空转接器的时间,报纸也是那所大学所在的当地报纸。"哈佛大学在哪里?"他转身问艾丽。
"离这里一小段路。"艾丽答道。
克雷顿扔下报纸,一把将满脸惊慌的兔子抱着转了一圈,喊着,"实验成功了!"除了着陆时出了些小差错,让他掉了眼镜而已。但是对第一次试验而言,绝对是成功的,虽然他本来预定降落在学校封闭已久的体育馆内,而不是某个人的家里。这么想着,他开始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还好没有降落在火炉里,或是在万圣节被当成闯入者而挨上一枪。
"放我下来!"兔子大叫。
克雷顿这才停止转动,当他发现在这一层毛皮下,实际上隐藏着一个女子的身躯时,笑容随着冻住了。他可以感觉得到,贴着他手掌的地方,正是柔软的胸部。放开她之前,他先将手往下移,又接触到她纤细的腰肢。他不禁好奇地盯着她的脸,这一刻,他俩相距只有几寸远。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之前怎会当她是"外星人"呢?那双明眸正瞪着他看,头发虽然被道具服遮住了,但他猜想她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除了鼻子上溶散的颜料,她的皮肤洁净无瑕。她的唇正充满诱惑地厥着,他开始十分好奇,在这道具服下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克雷顿又揉揉眼睛,希望能把这只大白兔美女看得清楚些!他早就应该配戴隐形眼镜,如今也搞不清楚她是圆的还是扁的,到时把乌鸦看成凤凰,那可就伤脑筋了!
为了掩饰方才心里的美丽幻想,他往后退了一步,随口说几句有关她鼻子上油彩褪色的事。
艾丽本能地抬起手看看,嘟嚷了几声,然后跺着脚。
"喂!小伙子,别再耍猴戏了,你究竟是谁?"
"艾丽!"茉蒂说:"不要没礼貌!"她转向客人,笑容可掬地问着,"要不要喝杯茶?我厨房里头还有一些刚出炉的南瓜饼。"
克雷顿回报一个温暖的笑容,"谢谢你,不要麻烦了。"一看茉蒂脸上褪去笑容,连忙补充,"下次吧!"
他转向艾丽,她正不耐烦地以脚尖敲着地板,他连忙说:"我是克雷顿,威廉斯博士,在哈佛大学工作。"
"克雷顿.威廉斯博士?"她问,停止踏脚。
"你认识我?"
"我没见过你,但是听说过你。"艾丽说。
假如在学校里,没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博士,那真是井底之蛙了。传说中,他英俊得凡人无法挡,向来埋首于研究中,对于学校裹那些想要亲近他的女人,都不予理会。"我是裘艾丽,这是我的婶婶,裘茉蒂,"她看着倒睡在餐桌旁的人,"你已经见过我叔叔赫伯了,"她脱下毛皮手套,伸出手来,说:"我在大学图书馆工作。"
"艾丽,"茉蒂把她的侄女往克雷顿推近一步,"她不只在图书馆工作,还管理那个地方,她是首席资讯专家。"
克雷顿握住艾丽的手,轻挑着的眉毛,惊唿,"你是A?J??上星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做了一份很了不起的汇整。"
"是的,你也送了一张感谢函来,"她花了数小时收集他要的那些资料,因为那是一个有意义的主题,她不在乎花多少时间,但是她没想到所得到的回报,是一张用披萨店里的纸巾,潦草写着"A?J?,做得很棒!C?W?"的字条!
他看起来一睑狡猾,"我本想要隔天打电话好好谢谢你,但是不知怎么就忘了这件事。"他笑得有些孩子气,捏捏她的手,"原谅我,好吗?";
"只此一次。"艾丽松开他的手,想躲掉他那勾魂的笑容,心里却无故生气自己怎么轻易对这种无邪的笑容动了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仅管问。"
"你怎么进到我们的大厅来?"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如传说中那么英俊——假如他不要老是眯着眼睛看人。.
校园中流传说他和五位着名的科学家,正为政府从事一项秘密计划,像什么凌空飞行、时空转换、或是第五次元这类的专业名词。她从来不相信这种事情,好像三流科幻小说的剧情,不过她倒是很想知道,克雷顿为什么会晕倒在她家的大厅裹。
他用争抓抓头发,紧张地踱着步,"你是说,在前厅----"他摸摸下颚,不敢面对艾丽的眼睛。
艾丽知道他正在编藉口,看来他是不可能对她们说出真相了。她想,或许不知道会比较好。
门铃声突然大响,把他从尴尬中解救出来。艾丽察觉到他眼里的如释重负。
"这么晚了,你还有客人吗?"他问。
她走到门前,"这是常有的事,很多人总是不请自来。"她一打开门,看见丽达夫人和两个警察站在外面。
"裘艾丽?"警察问。
"是的,我是艾丽。"她拉开纱门,指着她婶婶说:"这是裘茉蒂,我的婶婶,这位是----"她指向克雷顿,"哈佛大学的克雷顿博士。"
"他不是,"丽达夫人叫道,她不敢踏进房子内,只是用她鲜红的指尖指着克雷顿,"他是裘艾默,茉蒂的亡夫。"
两个警察互换了一个可笑的眼神,转向丽达夫人,"我们看不出他是个死人,夫人。"
"我根本就不是,"克雷顿说:"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想我能够给你们一个解释,"艾丽说。她早就看出克雷顿眼裹的迷惑,她现在不想去追究他是怎么掉进大厅,基于对学校的忠诚,她觉得必须先帮克雷顿脱离困境。"每一年,我的婶婶都会请灵媒起个招魂仪式,尝试接触她的亡夫,"艾丽对面色苍白的丽达夫人笑着,丽达夫人这会儿终于和大伙一起踏进大厅,"今年,她请来丽达夫人。"
当警察转过头来看她时,这位灵媒连忙点头。
"就在招魂仪式中,"艾丽继续说:"克雷顿博土正好走进来,他早先曾和我联络过,讨论出租房间给他的事情,我同意他今晚顺道过来看看是否中意。"艾丽对克雷顿笑了一下,"我想我们太专心于招魂,没听见他的敲门声,他认为我正等他来,所以就自己走近来了。"
克雷顿顺势点点头,"我不想打扰到他们,所以不敢发出声音,但是我在地毯上摔了一跤,一定是摔到头部,就晕了过去。"
"我们听见一声巨响,"艾丽接着说:"然后,发现他躺在大厅地板上,我还没来得及对丽达夫人解释他是谁,她已经一路跑出去,尖声喊着鬼来了。艾丽对丽达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着,"很抱歉吓到你了,但是你看看,克雷顿博土真的不是鬼。"
"我可以分辨是不是鬼魂,"丽达夫人大喊,颤抖地指着克雷顿,"而你,就是一个鬼魂!"
克雷顿叹了口气,和两位警察一起露出同情的神情,其中一位试着缓和丽达夫人的恐惧,问道:"假如你不是鬼,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克雷顿看身上的银外套,又看看在桌上的南瓜,灵机一动地说:"今天是万圣节啊!"
"今天是万圣节没错!那你是扮演谁呢?玩小孩子的把戏,你是不是太老了些?"丽达夫人连忙追问。
艾丽看出克雷顿眼里的窘困,又帮他解了围,"他刚才离开一个教职员的万圣节晚会,"她拿起个装满糖果的盆子,取出一颗给警察,"我想,他的帽子在他跌倒时,已经给压扁了,但是,我相信你们应该可以认出来,他正是'绿野仙踪'里面那个锡人啊!"
克雷顿心想,这小妮子,太帅了!想出这个好借口,够聪明,我追定她了!
克雷顿拿过一根糖果棒,用牙齿撕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糖,对警官咧嘴笑着,笑得像个大白痴。
警察转向艾丽和她的婶婶,"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我们是按照程序展开调查。"
"我们完全能了解,"艾丽说:"我们也能了解丽达夫人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误会。"
"我很清楚我看到什么!"丽达夫人说:"他是从天上来的,他身上还闪着火光。"
艾丽摇摇头,"那是火炉的火光反射在他的衣服上。"
"我知道他是什么!"灵媒被警察送到门口前,一路回头大叫,"他是天堂来的使者,他是来警告我们的!"
当警察押着那个狂乱的女人出门时,艾丽听见其中一个问丽达夫人,"你是否有亲人在此?"待他们开车离开后,她拉上了门,回头瞪着克雷顿。让她担心的是,她为什么这么维护他?
"我知道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他嘻皮笑脸。
艾丽淡然一笑,"再送一张餐巾来。"
克雷顿笑出声来,"我保证,这一次上面一定没有番茄酱。"
艾丽靠近她的婶婶,她对这一切显得非常不解,"我想,我们应该把赫伯叫起来去床上睡。"
"说的也是,"茉蒂说:"你是知道的,假如没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又会乱发脾气。"
"我想,我应该走了,"克雷顿说:"再一次谢谢你,艾丽。"他转向茉蒂,"谢谢你不介意我的拜访,茉蒂。"
"年轻人,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茉蒂愉快地挥挥手。
克雷顿走向廊下,开心地笑道:"下回我会用力敲门,"他看着艾丽,"再碰面,艾丽。"
"再见,博土。"她说。
"请喊我克雷顿,艾丽。"他跨下台阶,看见小径上的木牌子写着"裘氏寄宿舍,供应干净房间以及伙食",他又折回去,"哦,艾丽,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兔子造型看起来真可爱。"他轻声笑着,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艾丽皱起鼻子,将门关上,她实在不知道对警察说谎是否应该?如果把能克雷顿出现在大厅的原因说出来,恐怕也没人相信,就算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疯狂科学家也不可能办到。
她摇摇头,关掉走廊的灯。"走,茉蒂,该睡觉了。"
"那个博士要租房子吗?"
艾丽对她笑了一笑。这些年来多亏了茉蒂和赫伯。十五年前,她只有十三岁,父母亲在亚马逊河的探险中,双双遇害死亡,新寡的茉蒂和单身的赫伯,给这个顿失双亲的孩子一个温馨的家,现在他们年纪都大了,该是她回报的时候。她环住婶婶的肩膀,亲密地说着,"我不知道,茉蒂,他说明天会给我答覆。"
"这不是很好吗?"茉蒂兴奋地说:"有一个真正的博土要住在这裹了。"她重新把南瓜旁的糖果盆整理好,"我们从来没有一个真的博士住进来。有回一个在殡仪馆做事的人,在这裹住了一个月,很可怕的人,从来没看他笑过,老是穿黑衣服。"茉蒂走进餐厅,一面摇头叹道。
艾丽将南瓜灯吹灭,看来是茉蒂还是很迷年轻小伙子,有些老女人一辈子都拥抱着她的少女情怀,即使她已经七、八十岁了!艾丽撕了一块面包,沾了一下酱料,咬了一口。"我想你一定误会了。"
"我才没有呢。"茉蒂不高兴地说:"那个博土既年轻,人又好,他说六点钟左右会到,我告诉他,我会帮他留一份晚餐。"
"你确定是昨晚那个博士?"
"我当然确定!"茉蒂生气了,"你以为我认识多少个博士?"她用搅面的木匙敲敲艾丽的手,"别再拿了,等会你会吃不下晚餐。"
"已经六点十五分了,我好饿。"艾丽试着再偷偷撕一块,但还是被逮住了。她实在不明白,克雷顿为什么打电话说他要过来?也许是茉蒂想博士帅哥想疯了。她拥着婶婶亲了一下,"我饿得像条牛,我要开始吃那些磁盘子了."
茉蒂被她逗笑了,把她推开,"你越来越像你的艾默叔叔了。"说着,尝了沾酱—口,"他的幽然很特别。"
艾丽注意到婶婶的眼里闪着泪,昨晚的招魂仪式一定勾起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她亲昵地捏着婶婶的手,这时候门铃声响了,"你在这儿把晚餐做好,我去看看谁来了。"
茉蒂笑道:"儍瓜,当然是那位博土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会来吗?"
艾丽心想,等会儿要问克雷顿为什么打电话来。她一打开门,果然——他就站在眼前!她冲口喊道:"你真的来了!"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打量她,从她的红袜子到她惊慌的脸。"你不是正在等我吗?"他说着说着,将身后的皮箱提进来。
艾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茉蒂真的让你租下'统领房间'?"
"没错,她爱死我了。"他又拿进另一只皮箱。
她不自主地帮忙他提,"茉蒂太情绪化了,"她忧心忡忡看着他的行李,"你真的要住下来?你现在的房子呢?"
"你是说......"
"学校难道没帮你找房子?"
"有!是我叫他们不要找了。"他用肩膀把门顶开一点,将行李提到楼梯口。"我经常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要在大房子里找东西,恐怕不容易。到这里以后,我一直在找公寓,但是始终没找到合意的。"
艾丽将另一只皮箱提过来,道:"我们这里不是公寓,是寄宿宿舍。"
"我知道,那更好。我只需要一个小房间,而且茉蒂告诉我,只要多付一点钱,就可以和你们一起用餐。"
这些年来,的确有不少房客和他们一起吃饭,但是一想到是克雷顿,她就觉得不安。"你不怕吵吗?"像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大男人,会不要求居住品质?今天他不再眯眼睛,因为他戴上隐形眼镜了,她可以清楚看到,那是引人遐思的淡褐色。
"我是很随和的!"他折回去提其余两只皮箱,"学校极力向我推荐这里,他们说,过去十五年来,这里住过不少访问学者和教授."他的眉毛往上挑,"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艾丽心不在焉。
每天一早,将会在走廊碰见这位英俊的自大狂,然后晚上又互道晚安?她实在无法忍受!为什么人们天天都得见面呢?昨晚她几乎失眠,唯一睡着的片刻,脑中又全是和他有关的画面。
他看着走廊,万圣节的装饰还没拆下。"假如我住的是公寓,不是得餐餐在外面打发,我一定会营养不良的。"
"你应该学着煮东西。"她为何不能容忍他留下来住呢?十五年来,茉蒂每个月除了微薄的社会福利金,就是靠租金过活,来来往往不知多少男人了!
"当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写论文的时候,有一次我煮了一壶咖啡。"
"然后呢?"艾丽十分好奇。
"我们当中有六个人进了医疗室。"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对生活琐事非常地低能。"
艾丽瞪着那八只突兀的箱子,他的财产不少嘛!她反对他住下来,是因为他的外表,或是他昨晚在她梦里不规矩的行为?假如他不在意茉蒂的唠叨和赫伯的打唿声,那她还有自己的方法整他。"我们有个严格的规定。"
"什么规定?"
她促狭地笑了。"房客不准冲咖啡,因为咖啡因的香味使人睡不着觉。"
两人相视而笑,茉蒂正走巧出来喊:"晚餐好了!"
两个人街得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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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顿第三次夹起肉丸子,"说真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丸子。"他夹了四颗丸子,神秘地对茉蒂说:"每天晚上我都要拒绝多位追求者,才能品尝到你的手艺?"
茉蒂有些脸红,"我年纪都这么大了,少开我玩笑。"
"哦,是吗?"艾丽笑问。很久没有看到婶婶如此不知所措了,她心想,老女人真好骗。"假如真的这样,我怎么老是在这一带碰见殷教授?"
"殷教授?我们的邻居?"茱蒂叫道:"我们都喜欢花花草草如此而已!"
艾丽和赫伯交换愉快的眼神,"你说呢?赫伯,殷教授是不是对茉蒂有意思?"
"艾丽!"茉蒂大叫。
"艾丽,别瞎猜,自从殷教授退休后,我只不过是换了两次院子边门的铰链,这并不表示什么。不要破坏茉蒂的行情。"赫伯站起,用餐巾抿嘴而笑,拍拍肚皮,"晚餐真的很棒,茉蒂。"
"你不吃点心吗?我早上烘了两份苹果派。"
"我得先把通心粉消化掉,也许睡一觉后,胃就有空间,吃两份苹果派了。"他打个呵欠,走出餐厅找个最近的地方睡觉。
克雷顿吃完之后,对茉蒂说:"我同意你哥哥的看法,先把肚子裹的东西消化一些,再好好尝你做的派。"
"他是我先生的哥哥,是裘家兄弟的最后一人。"茉蒂开始收桌子,另两人也动手帮忙。
"我知道你先生过世多年了,茉蒂。"克雷顿说。
"不必为我难过,他是爱其所爱。"
"此话怎讲?"他跟着走进厨房。
"他有个可怕的嗜好,就是耍飞行特技,"茉蒂默默地注视窗外,"有一次在哈里森的老式飞机秀,他正表演高空急速翻转,"她低下头去勐擦盘子,"引擎突然不动了。"
克雷顿充满关切地握住她的手,"茉蒂……"
"已经很多年了,早忘了那死鬼了."
她把手擦干,转身走回厨房。
"我不是有意要令她难过。"克雷顿看着艾丽说。
"我知道。"艾丽把肉丸子盖上保鲜膜。"她嫁给艾默时,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了。"
"知道他可能死于飞行意外?"
"不是,而是他身为裘家兄弟之一的风险,裘家兄弟全是梦想家。他们总是要完成不可能达到的目标,甚至不惜冒生命的危险."
"他们兄弟一共有多少人?"
"六人!"艾丽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橱."赫伯是唯一还活着的人,因为他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停止作梦,开始打瞌睡。"
"他为什么停止作梦?"克雷顿笑着递来一只银器。
"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驻法的陆军首长,当时他爱上当地一个女孩,那时赫伯一心一意想拿到五颗星。有一天,他带着手下出一次危险的任务,虽然打赢了,可是一回到自己的防区,却只剩一片废墟,大部分的居民都被杀了,包括他的爱人,从此,他不再有梦了。"
"很悲伤的爱情故事。"
"战争本来就充满悲惨的故事。"她把手冲干净,"我去瞧瞧,茉蒂是不是把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克雷顿靠在柜子上,目送她那窈窕的身影。褪色的AB裤紧紧裹住修长的双腿,T恤上印有哈佛大学字样的标帜,美妙地突显出玲珑的曲线。昨晚他只能猜测她的美丽,今天他戴上隐形眼镜后,印证了他的直觉。她披肩的头发,果然金黄如朝阳。今晚用餐时,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幻想触摸她的情景。
他注意到天生丽质的艾丽习惯不用任何化妆品,身上淡淡的香味可能是来自洗发精。她的双手看起来灵巧修长,指甲洁净无比,念书时一定是一个模范生!艾丽的确和他所认识的多数女人不一样。
而她为什么不希望他住下来?校长的秘书极力推荐茉蒂的寄宿舍,许多住过的访客再度莅临时,都要求回那里去住。他对裘氏一家人感到好奇,茉蒂似乎不是很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艾丽清楚得很,然而她什么也没说,甚至为了他向警察说谎,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一股想住进裘家的强烈念头。他一直独来独往,只为工作而活,裘家却吸引他走进来,是因为艾丽?还是他内心深处也想归属一个家?
他很想询问艾丽双亲的事,她的父亲显然也是勇敢的裘家兄弟之一。这一点他们倒是遭遇雷同,十六岁时,他也失去双亲。不同的是,艾丽有茉蒂和赫伯,而他的祖母在收养他两年后就过世了。他很想知道艾丽的父亲有什么梦想,她的母亲因何去世?在他的梦里,艾丽是如此若即若离,对于她,他有太多想了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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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铺床这么单纯的事,都能让她胡思乱想,可见她有多无聊、多有想像力,她换上白被单,放了两个鹅绒枕头在双人床上。危险啊!艾丽!她居然会连想到他赤身躺在被单下的情景。他的行李还没放进来,她是在思春吗?真不敢想像一星期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一转过身,发现克雷顿正盯着她瞧。
"我没听见你上楼来。"脸红泄漏她的心事。
"因为你一直哼着歌。"他说,一面将两只皮箱放在床边。"我知道为什么这是'统领的房间'了。"房间的颜色,正是联合军队打内战时,所穿的制服颜色,此外,墙上还挂满了内战的照片。
"这是你的祖父?"他指着其中一幅。
艾丽走过去,一一介绍照片中的人物,"这是我祖父,这是雪门,这是奔赛,这是我的高祖父——杰迪达?袭珍森统领。"
"这些相片你们应该捐给博物馆。"他仔细研究每一张相片。
"我们在多年以前捐过半数以上的收藏。"艾丽心里很清楚,这房间再也不是"统领的房间"了,瞧克雷顿一副专注的样子。她闻着他身上的刮胡水味,那种清新刺激的味道,真让人把持不住,她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确定所有卫浴用品齐全后,她环视四周,"希望你在此地住得舒服,在整栋房子里,你唯一受限制的是我们的卧室和盥洗室。假如你需要任何东西,大可告诉我或茉蒂。"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他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谢谢你推荐这个地方。要不是你昨晚告诉警察我是来租房子的,我也不可能找到这么好的住处。"
"我并没有向你推荐!"艾丽强烈地打断他的话,但随即将口气放缓,"那只是灵机一动的小谎话。"
"但是,结果并不是谎话."
"这就是你要租这里的原因?你怕警察回来追踪你?"
"不,我租下这里,是因为我实在厌倦旅馆呆板的一切,太没有人情味了."他笑道:"况且,我听说茉蒂是这一带最出名的烹饪专家."
他的实话却让她有些失望,原来他是一个好吃鬼!"假如你每天晚餐都吃得像今晚一样丰盛,恐怕茉蒂要收你额外的房租了。"
"那也值得,"他跟在她背后下楼,搬完剩下的行李。"她的派好吃吗?"
"你自己去尝尝看。"也许是她错估克雷顿了,他可能也是个梦想家,一个怕死的梦想家,"上次英侨斯教授独自一个人就在这吃掉大半个派。"她走进起居室,"行李整理好了,就赶快下楼来,茉蒂最喜欢看人家吃她做的派了。"
"那她应该去开一家店啊!"克雷顿笑着说。茉蒂在楼下喊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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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艾丽站在走道上,看到克雷顿趴在大厅的地板上找东西,他到处翻,连昨晚火炉的灰烬也不放过。
"在找东西吗?"
他转过身来一笑,"嗯!"他将拨火棒放下,"你看见我的眼镜吗?"
"什么样的眼镜?"
"我昨晚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他说着,用脚去翻翻地毯。
"你昨晚并没有戴眼镜。"
"......我记得我到的时候,还戴着它。"他故意含煳其词,免得艾丽问起昨晚的事。虽然,他心里确实不了解,她何以不追问他如何进入裘家的大厅;不像一般女人,什么事情都要追根究底,烦死了!
"你来的时候没戴啊!"
"没有?"他又环视一圈,应该就在附近才对,"你认为会不会是茉蒂或是赫伯拿去了?"
"要是如此,我相信他们会告诉你。"她走进大厅,"你的眼镜非常重要吗?"
他把双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里。他该怎么对她解释?那是仪器的一部分,价值非凡!在飞行的过程中,还一直戴在他的鼻子上。它们原本应该随他降落,现在流落到哪个空间去了?他的研究伙伴还推算出二十六个空间的可能性--二十六个哪!要找到西元几年啊!
"眼镜倒是可以重配,我只是怀疑它们掉到哪里去了呢?"
"你不知道它们掉到什么地方?"
克雷顿脸红起来,手足无措地说:"我告诉过你,我经常随手乱扔东西。"
他心里很清楚,少了那副眼镜,这次的实验可说是失败的;事实上,他在降落时并没有到达预定的地方,假如时空转接器不能把人送到目的地,那么还用它做什么?看来一切都得重新设计了。
艾丽一直注视着昨晚克雷顿掉下来的地方。"克雷顿?"
"什么事?"
"你住在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不会只是为了找个家安顿自己吧?"她好奇地用脚去摩擦地上,接着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她皱着眉头踏着地毯上那朵褪色的图案,突然跳了起来。
"艾丽!你在干什么?"克雷顿喊道,有时候,他真是不能明白女人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她把头发拢向后面,直视着他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我要确定在茉蒂的大厅里面,有没有一个时空隧道的东西。"她口气严厉问:"这不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听完之后,克雷顿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她好像科幻小说看太多了吧!"不,艾丽,没有时空隧道这种东西。"他的双眉纠在一起道:"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证据。"他对艾丽报以一个"请她安心"的笑容,"要是有的话,早就有一大堆人钻进去了。"
"我不相信你的话。"她冷漠的往后退一步,"我要你以一个科学家的身分担保,这个地方决不会再发生事情,你要保证茉蒂和赫伯的安全。"
"既然我要住这里,"他伸开双臂说:"这房子一砖一瓦都不会毁坏!"他笑道:"请放心,我以一个科学家的身分向你保证,你的婶婶和叔叔绝对安全。"
艾丽点点头,"很好,你可以留在这里,假如我发现你说谎,我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的."她再一次朝他点点头,转身向走道走去.
"我有事情要间你。"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我以一个科学家的身分做担保?而不是我的人格?"他对她以科学家的身分看待他,男人的身分次之,感到十分气恼。
"因为科学家比较伟大啊!"
"假如以我这个人而言呢?"
她露出怀疑的表情,"你回去好好把圣经研读一遍,再回来找我!"说着,她抬高下巴,挺起肩膀,大步地跨出房间。已经午夜了,一见走廊的灯还亮着,他不禁笑了,从来没有人帮他留灯,那种感觉真好,知道有人关心你,即使那个人是名叫茉蒂的七十岁老妇人。
虽然双亲车祸过世时,他已经十六岁了,但是他十六岁之前真正在家和父母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四岁时,他即被发现为天才儿童,他的父母亲十分惊讶,他们要的是一个正常的小孩,特别是医生宣判他的母亲不可能再生育后,他们更想将他留在家里;八岁那年,他已经完成中学的课程,父母亲才答应让他到资优班接受特别训练。但是那儿离家有两百多哩远,为此,他们搬到学校附近,克雷顿平日住宿舍,周末就回到家中和父母亲同住。
现在,他又有机会重温家庭的甜蜜,裘家每一份子之间的感情,如同当年他自己的家一样。和他们相处几天下来,他逐渐习惯他们的生活作息。茉蒂向来早睡早起,整天不是在厨房忙着,就是照顾屋里屋外的花。赫伯总是打瞌睡,偶尔干干小活,然后,一逮到机会,就把茉蒂烹饪时的食物偷吃掉。
在他住进来的隔天早上,在餐厅碰面时,他几乎认不出她来,因为她戴了一副大眼镜,遮去半张睑,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土黄色的套装包着高领衬衫,再配上脚上一双古板的鞋子,这一身装扮,比万圣节那天的兔子装还狡猾。除此之外,她还梳了一个古早女人的发髻,看起来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教师。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为何要暴殄天物呢?
艾丽这女人真是古怪!例如,她为什么不追问他的工作内容?以及万圣节那晚他的突然出现?还有,她为什么不提她的父母亲?他最想知道的是、她在躲他什么?
克雷顿甩甩头,别烦恼,女人大都会自动说出秘密的,况且这时候,他真的是饿毙了,还好茉蒂答应帮他留一份晚餐。
一打开冰箱,他立刻感到一阵温馨,茉蒂留给他一大盘丰盛的菜肴,上面还盖着保鲜膜,贴了一张字条,写着他的名字以免赫伯偷吃,还细心标上使用微波炉所需的时间。"她真的认为我很白痴?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当年可是天才儿童!"茉蒂是个好女人,可惜她太老了!至于她那位侄女,就将就考虑一下吧!
然而,即使面对热腾腾的食物,他还是忍不住想起艾丽凶巴巴的脸。那天,他在研究室演练一题小学生都会的数学时,竟然睡着了,同事将他喊醒,以为他不舒服。这之后,研究室里唯一读过医学的默第生博士,整天都用嘲谵的眼光看着他;他想,一定是赫伯把爱睡病传染给他了。
他将晚餐端到休闲室,他不想在厨房或是餐厅吃饭,休闲室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那儿有火炉、舒服的躺椅,陈列了不少书籍,像个小型图书馆。裘家兄弟一定都有收藏书的癖好,过去几天以来,他发现其中有不少关于时空旅行、飞机原理和动物的藏书,而且,他浏览过的书籍还不到全部的二十分之一,他觉得裘家的祖先太伟大了,他可以娶他们的后代——遗传一定好!
休闲室里居然有一盏灯亮着,火炉也还留有余温,他真高兴有人这么了解他。才走了几步,他吃惊地停下来,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睡得正酣甜,手上还捧着一本书,那人不正是艾丽吗?
她穿着黑色的休闲裤,套着紫色的袜子,及同色的毛衣,她的头发披散在椅背上,反映着火炉里的金光。当他的眼光滑向她微启的双唇时,他全身开始绷得很紧,这一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艾丽一样,让他这么渴望想去亲吻,除了白雪公主之外。
他勉强压住沉重的唿吸,找了一本书,绕到小桌子旁边坐下来。然而,他无法把视线自艾丽身上移开,他往前挪近一步,却被她手上的书吸引了。一看之下,他不禁露出笑容,她手上拿着的正是威尔斯的"时光仪器',原来她已经开始准备协助我研究,真是个好女人!
接下来几分钟,他尽情吃着晚餐,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开始仔细研究艾丽。他很高兴能趁她睡着时打量她,只可惜看不到那一双灿烂的眼睛。照她手上的书看来,她有一点智慧。接着,他看着她光润的皮肤,红嫩的双颊,以及披洒在她脸上的金发。严格说来,她的鼻子太窄,嘴唇太宽,距离环球小姐的标准还有一大截!但是一切无损她的个性美,即使睡着了,她仍然像个天使一样。
他坐立不安地咬着圆面包,这女人为什么让他这么着迷呢?可能是她的个性吧!他的目光移至她轻微起伏的胸部上,立刻令他感到一阵性渴望。天哪!她一定是个巫婆,万圣节那晚在他身上洒了一些迷药,否则,为何连睡熟了还能这么迷惑他?
他已经三十四岁了,早已超过那种年少轻浮的年纪。眼睛由不得自己地再往下,看到她那双修长的双腿,体内一股暖流忍不住要向外冲。是的,她必是前来扰乱他生活的女巫,只是她这次忘了带毒苹果出门!
正当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艾丽时,她突然醒了过来,手上的书掉到地上。克雷顿慌张地移开眼光,假装专心看着膝上的书,但是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拾起头来,勉强装出友善的笑容道:"嗨!你醒?"
艾丽坐直身体,将头发往后拢,环顾室内,问:"几点钟了?"
"十二点半。"他看见艾丽弯下腰,佯装若无其事地盖住那本书,心裹忍不住偷笑。"我没料到你会在家。"
"为什么?我住这裹啊!而且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她一脸惺忪,不解地问。
"现在是星期五晚上。"
"那又怎样?"
"我以为你会和男朋友约会去。"
他知道她未婚,这段时间里,也没见到可能是未婚夫的人出现,这样看来,她可能连男朋友都没有,真是可怜的女人!真不晓得这镇上的男人都在做什么!他们全瞎了眼吗?眼前这个女人,宛如神话中的美丽女神,居然没有人向她展开追求?!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又补了一句,"你当然是有约会罗?"
艾丽抬高下巴,眼神不再困惑,而且闪着怒火,"我当然有约会——假如这也关你屁事!"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人约你出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欠揍哦!"她握紧拳头.
克雷顿笑了笑,女人生气的模样真是好看。
几年来,对于女人,他学会了两件事:不要轻许诺言,以及诚实对待。否则会死得很惨!在男女关系上,他认为不仅是生理上的需要,还包含了尊重与了解。然而,他对工作的热爱,永远超过异性。即使对艾丽,他也无法给她承诺。"我是说,你实在是个相当迷人的女人,很难想像在这么美丽的夜晚,你会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对不起,讲这么恶心的话!"
她把眼光移开,不领情的说:"博士,这不是十九世纪,一个女人不需要男人作伴,也能享受美丽的夜晚。"
"这个我知道!只是乐趣不一样嘛!"他翻翻膝上的书,心想,去他的乐趣!这是他住进来以后,第一次如此坦白说出内心感受,怎知却碰了一鼻子灰,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拙"吗?"那么,请问裘艾丽小姐——哈佛大学的首席资讯专家,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我呢?"
她的眼光死盯着他,"我没有!"
他挑了挑眉,"你没有吗?老实说,我赦免你的罪!"
"我人住在这里,又怎么躲你?"她侧着头打量他。
"我住在这里三天以来,你只有一次和大家一起吃早餐,我唯一看见你的时间,大概就是你走出前门,或是回你的房间的时候。"他将书本合上,用手指敲着封面,"我是不是让你很紧张?艾丽?"
她随手抓来一个刺绣靠垫,"我有必要紧张吗?"
他闪过一丝邪笑,知道她想廻避问题。"当然不必,我只是想,我们既然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我是受雇于学校,在图书馆部门工作,而你,是政府付你钱,在学校里进行什么天字第一号的秘密计划,我实在不认为我们有必要谈些什么?"
"你说的没错,朋友的先决条件,就是要个性相近。"
"我们有吗?"
克雷顿眼光扫视一下,"书啊!"他扬扬手中的书,"看来我们都喜欢书。"
她顿了一下,"我们是都喜欢书。"她站起来伸伸懒腰,把书放回书架后,转向克雷顿,打了一个呵欠,"我想回房休息了,假如你不认为这样也算是躲你?"
克雷顿跟着起身,端起空盘子,"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他心里真不希望如此,男性呵尔蒙正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艾丽拉上窗帘,火炉内的火大部分都熄了,室内寒气加重,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在看什么书?"
他一时答不上来,怎么能让她知道,他只是拿它来当幌子,"我正在看我近年来看过最好的一本书,纯科幻的。"这该是一个很安全的答案,据他观察,这房里大部分都是科幻的书。
她走过来拿起他的书,突然爆出一阵笑声,摇了摇头,"我想,我们的共通点,不是你所想像的那么相同,博土。"
"请喊我克雷顿!"他一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赶紧拿回艾丽手中的书,一看之下,他自己也脸红了,书的名字是:花花公子精采专辑。艾丽一面道晚安,一面大笑不止,留下克雷顿呆立在休闲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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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匆匆忙忙走下楼,边打呵欠.昨晚很晚才睡着,入睡之后,又重复作那些充满激情呻吟、热烈性爱的梦!
厨房里传来的蛋饼和咖啡香味,使她暂时能抛开那些扰人画面。今天是星期六,自她有记忆以来,每逢星期六,茉蒂一定煎蛋饼。
一走进厨房,她不禁停下脚步。
赫伯正在狼吞虎咽他的蛋饼,茉蒂则围着炉子打转,一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厨房的水槽下面,躺着一个男人。随着工作的使劲,身上结实的肌肉也跟着起伏。她的眼光来回游栘,从他破旧的靴子、被褪色牛仔裤裹住的大腿,以及腿间隆起的部分,她觉得这人真是太诱人了,向前走近几步一瞧——是克雷顿!
"找到了!"克雷顿高兴地叫道。
艾丽往后跳了一步,脸上还发烫,"你在做什么?"口气不是很友善。
只听见"砰!"一声,我们伟大的克雷顿博土撞到他伟大的头了!水槽下传来几声咒骂,克雷顿移出上半身,还一边揉着前额。"天哪!你一定要喊这么大声吗?"
"是你先吓到我的。"她弯下腰,拿开他覆在前额上的手,可以看见一个红红的大包,她真不喜欢那种歉疚感,好像都是她害的,更不敢想像学校流传这样的话:是她让这位麻省理工学院的天之骄子毁容了!这样会被校园里面的女人们追杀的!"你在那底下做什么?"
克雷顿一动也不动,直到她碰到他眉头时,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艾丽心想,这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碰触他。
"他还好吗?"茉蒂丢下她的炉子,焦急问道,赫伯乘机偷走一块煎饼。
"我还好。"克雷顿答道,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艾丽。
"你确定?"艾丽问,虽然只是轻微红肿,但也有可能伤到脑部。
"他当然确定,别忘了,他是个博士。"茉蒂说,转身回到炉子旁。
艾丽迎视着克雷顿的注目,想要寻找任何痛苦的神情,忘了她的婶婶就在她背后煎着蛋饼,也忘了她的叔叔拼命吃着。刹那间,她只看见坐在地上的克雷顿,而克雷顿的眼神,好像要望穿她的灵魂,搜寻一些答案。她的身体随着心跳轻颤,但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令她退缩的感觉。克雷顿决不是她要的那型男人,他是一个梦想家,一辈子追寻不可能得到的答案,永远不会满足于现况——就像她以前的未婚夫詹姆一样。
想到詹姆,她颤抖了一下。
清晨的阳光由窗外照射进来,克雷顿全身沐浴在金色的光圈中。艾丽眯起了眼睛,克雷顿看来就像一个爱玩拼图的男孩,一时之间找不到位置,满脸困惑,却乐此不疲。她连忙放下手,她必须和这男人保持一些距离。
"放心,你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她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你到底在那底下做什么?"
克雷顿的大拇指按住她跳动剧烈的脉搏,久久才放开她的手,嘴角掠过一丝会意的笑,转身关上水槽的橱门。"我正在检查,看看是什么地方漏水。"
艾丽眨眨眼,"什么漏水?"
"我前几天告诉过你,有个地方漏水。"茉蒂说着,又往餐盘上叠了一堆蛋饼,笑嘻嘻地坐下来。"早餐准备好了,小伙子!"
艾丽的睑色变了。"你叫博士去检查水管?"天啊!她的婶婶在做什么?
"我当然没要求他这么做,他是自愿的,他说'闲着也是闲着嘛'。"
他可是从事时空研究的大天才吔!艾丽心里叫道。她如何对茉蒂解释,克雷顿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样—--只是一个医学院的研究生。此时,艾丽已经没胃口吃早餐了。
"茉蒂说的没错,是我自愿的。"克雷顿说道:"趁她准备早餐时,我检查看看是什么地方出问题?"
"假如情况真的那么严重,等会我找工人来修理。"
克雷顿摇摇头,"没有必要,我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且有把握在中午前修好。"
艾丽手上的叉子停在半空中,"你不可能把它修理好的。"
克雷顿皱着眉头,"为什么不可能?"
她说:"你今天不必去上班吗?"
"今天休假一天,"克雷顿笑道:"过去两个月来,我们研究小组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所以,我们决定今天喘口气。"他把杯子递给茉蒂说:"我们再不休假,那些同事的太太们已经商量好要一起对付先生了。"
"我也这么认为。"茉蒂说,又帮每个人倒了一杯咖啡。
"今天你难得休息,更不应该花时间在修理水管上。"艾丽说,眼光直视着克雷顿。他这么不修边幅,就可以这么吸引人?头发略长了一点,衣服,还算干净整齐,虽不是流行的款式,下巴经常是一片青胡渣,他看起来并不想引人注意,只是专心想他自己的事情。艾丽怀疑他为什么要帮茉蒂修理水管?
"她说的没错,"赫伯说,嘴裹还塞着一口蛋饼。"吃饱后,我就去看看。"
"你已经看过三次了,"茉蒂说:"别说你要修理了,连问题出在哪,你都不知道。"
"我打电话给水电工。"艾丽说。上一次赫伯修理二楼的浴室,结果害得整个浴室淹水,最后还不是花钱找人来修。茉蒂一直不愿拿艾丽任何房租费用,所以几年来,房子的维修都是由她付费。去年,才换了新的屋顶和导水管;今年,她想省下一笔钱来购买新家具,顺便把老旧的中央空调给换掉.
"既然今天我休假,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克雷顿插嘴。
"那是当然罗!"茉蒂递给他橘子汁,"像你工作这么辛苦,是该好好享受!"
"好!"克雷顿点点头,一口吃下眼前的食物。
"你打算做什么?"茉蒂问。
克雷顿对她咧嘴笑道:"我打算修理你的水管。"
茉蒂咯咯笑了起来,"希望你喜欢我烤的巧克力蛋糕,小伙子,我今天要亲自烤一个。"
艾丽嘴里嘟嚷几句,用力戳着她的早餐。她一个人说不过他们,就让他在那个腥臭的水槽下窝一天吧!看看这个大天才,是不是可以找出漏水的原因。
茉蒂看看克雷顿,又看看艾丽,问:"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艾丽?"
"我今早要进城去,有些衣物要送去干洗,还要拿回上次送去洗的衣服。"艾丽喝完咖啡,站了起来,盘中的食物大部分都没动多少。"我现在得出门了,才能赶在午餐前回来,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今天不需要。"茉蒂说,赫伯也摇摇头。
"那么,我先离开了。"她说着便走出厨房,看都不看克雷顿一眼。
三分钟之后,艾丽关上卧室的门,正当她由走廊下楼时,突然放慢了脚步。克雷顿就站在楼梯口等她!她手上捧着一堆准备送去干洗的衣物,但总不能不对他客套一下吧!只好停下来和他说几句话,她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克雷顿?"她说,留意到他额头上红肿的大包,已经被刘海遮住了。
他把双手插进裤袋里。"你又在躲我了。"
"我没有!"为了证明,她往前走近一步。当她看见克雷顿睑上笼罩着苦恼的神情时,艾丽的心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忍。他看起来好像无话可说,于是艾丽把语气放缓,"每个星期六早上,我都要进城去的。"
"那么你介不介意我和你一道去?"他说着,向她走近一步。
艾丽本来要退后一点,但想想还是站在原地。"我以为你要修理水管?"
克雷顿又往前靠近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他用手指按住她的下唇,不让她说话。"我需要一些工具,才能把水管修好。"
艾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空气为什么这样地暧昧,他椚的话题绝不是水管,是一种游离在他们之间的情愫。克雷顿手指的热度灼烧着她的唇;她抬起眼睛,立即与他渴望的眼神相遇.在他低下头之前,艾丽已经猜到他下一步行动——他想吻她!"我不认为----"
克雷顿把放在她唇上的手指移开,迅速覆上自己的唇。"你是逃不掉的,艾丽!"他吻过她的唇边。"你只要享受它!"艾丽闭上眼睛,享受那份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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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的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来,偷偷瞄一眼坐在身边的男子。觉得自己很呕,是气他居然有胆子吻她?还是那个吻太快结束?要不是现在她的胃灼痛,她会把这个问题好好想一想。前一分钟,他还带给她有史以来最甜美的吻,才一会儿,他又嚷着要她等他回房间拿夹克,可见他吻得多么心不在焉啊!
绿灯一亮,她起动车子,开始找停车位。通常在星期六早晨,曼因街都相当拥挤。几年来,哈佛大学不断扩建,改变不少景观,只有曼因街还是维持老样子。岗帝五金行自一九五五年开店以来,始终热心为这个城镇的人服务;山姆三明治店的火腿,实在是世间美味;而克莱德理发院的发型设计,要比那些自认前卫的发型造型师高明得多了;哈伯国家银行在两年前已经被财团收购,但是在里面工作的柜枱人员,依然是原来那些亲切的人们。艾丽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打工时,领到的第一张支票,就是在这里兑现的。
大约五年前,紧邻哈佛大学旁,开了一座大型购物中心,里面除了有几家百货公司,还有特别为学生族群而设计的个性商店,还包括了一家披萨店、一家唱片行、一家书局,及一家日用品中心。这些店大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热门音乐和奇装异服的店员。艾丽还是喜欢在曼因街办事,因为熟悉而感到安心。
她将车子停在安玛丽面包店门口的空位上。
"五金行在往下走第四家。"她手指着右手边,对克雷顿说。
她不想一个早上都被他黏住,像形影不离的青少年情侣一样,所以趁早打发他。她实在不知道对克雷顿的种种幻想是怎么开始的?不论如何,就让一切到此为止。
他坐在车内,由挡风玻璃往外看了一圈,然后转向艾丽,"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不需要任何五金用品。"艾丽掏出车钥匙打开后车厢,心想,他说那句话时好像有点哀求的意味?"我想,你自己可以处理。"她弯腰抱出准备送洗的衣物,然后关上车盖。她偷偷看他,克雷顿看来就像在复活节时,拿不到兔宝宝邦尼的小男孩。"我一小时后,会在这里和你碰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怕自己一时心软,便得花半个早上的时间,在一堆工具或零件之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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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顿惊讶地看着塞满整面墙的各式水管,有弯成四十五度角的或是九十度角的,依形状而分,有S型、T型和U型,此外,有满柜的活塞、螺丝帽、防臭管以及螺丝起子,实在令人眼花撩乱。克雷顿咽下口水,闭起双眼,在心里作了一番祷告,最后找来一本专为初学者解释的说明书,想想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换过水管,也真不可思议。
半个小时后,克雷顿开心地离开五金店,手上抱着一大袋零件及工具,还有不少说明书。他走到艾丽的停车处,将手上那些属于男人的工具放进篮子里,旁边另有一个篮子,已经放了艾丽由洗衣店拿回的干净衣服。克雷顿靠在车子的一侧,透过玻璃向里看,不禁摇头叹息,这些奇怪的衣服还需要花钱送洗?直接送给流湏汉,不是比较省钱吗?
他心想他比较喜欢艾丽今天的打扮,宽大的毛衣,褪色牛仔裤,具有青春活力。这一刻,他还可以感觉到楼梯口那一吻的热度,要不是努力控制自己,那就不只是浅浅的一吻了。
克雷顿观望着忙碌的人行道,并没有发现艾丽的影子,他猜想,艾丽应该在前面这一排商店的某一家里面。他的嘴角泛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迳自往一家小店走去,他并不确定艾丽在里面,但是希望她真的在这家店里。一阵阵出炉面包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走进安玛丽面包店。
二十分钟后,克雷顿站在哈伯日用品店的走道上,感恩节的展示品占据了大半的通路,他看见了艾丽。她正站在一排白色书架前,轻咬着下唇,逐一翻着架上的书。看着她的纤纤玉手,他心想,他至少可以举出自己身上三个地方,不介慧被她用一双玉手触摸着。事实上,至少有个地方,他不在乎让她用一口贝齿咬着——他手上的三盒点心,她甚至连在翻书时的架势,都如此引人遐思!他深深吸了口气,悄悄走到她的正后方,问:"在找什么特别的吗?"
艾丽跳了起来,转过身子叫道:"克雷顿!"
他习惯性挑起眉头,"难道你在等别人?"他说着,眼光扫向那些书的封面,有些人物裸露的程度,甚至此不穿衣服还性感。有些尽是满页的花花草草,有的就相当血腥了,一个男人俯卧在地,背上还插着一把沾满血的斧头,这些书倒都是很吸引人。
"我以为你在五金店。"艾丽说。
"我是去过了。"他拿起一本书,封面是一个充满挑逗的女郎,低胸的礼服几乎遮不住丰满的乳房,及腰的镂空吊袜,紧紧裹着圆润的大腿,一个手拿着长剑的海盗,正一把抱住她的绌腰。克雷顿将它递给艾丽,笑道:"这本看起来还不错。"
艾丽涨红着睑,把书塞回架子上,说:"这是你在看的书。"
克雷顿觉得封面上那位金发女郎,长得有几分像艾丽."你想买怎么样的书?"
艾丽走离书架几步,"很显然,他们这里并没有我想要的那类书。你呢?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买齐了,茉蒂的水槽在午餐以前就可以修好。"艾丽正在看一些感恩节的装饰物品,他走近她身旁,乘机看看她篮子里的东西。里面是些女性用品,三包丝袜、两瓶洗发精和润斯精、一包卫生棉、一瓶除臭剂,看到最后一样时,他不禁笑了,那是三盒很甜的奶酥巧克力。
"你还要待一会儿吗?"克雷顿问。
"当然,你可以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她指着出口,"我一会儿在停车的地方找你。"她顺手拿起一对橙色的蜡烛,上面还有小小祈祷者的图案。
"我也要买一些快用完的日用品。"他也走到前面去拿了一个购物篮,对她说:"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吧?"
"请便!这是个自由的国家。"她把蜡烛放进篮内,迅速丢进一包印有火鸡图案的纸巾,艾丽故意将纸巾遮住那包卫生棉上。
克雷顿看着她的小动作,会意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另一排去,那里摆了许多男性用品。他曾听同事说,和女人一起逛超级市场,就会发现女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艾丽的购物篮不就泄漏了一些秘密吗?
此外,他可以印证她是个崇尚自然的人,她选用的洗发精也不是昂贵的牌子,倒不是她负担不起,看来是她并不在乎。
至于那些奶酥巧克力,那精美的包装以及高热量,就值得玩味了,看来它们的价钱比任何她篮子里的物品还要昂贵。
他选了一瓶刮胡膏,以及一盒刮胡刀,然后跟在艾丽后面排队,收银员似乎和艾丽很熟。
"我想你注意到雷夫特别帮你订的巧克力了。"收银员愉快的说,一面将标价打入收银机里。
"是啊!我正想谢谢他,可是他不在后面的柜枱。"艾丽向药局的柜枱看了一眼。
"他在吉米那儿理头发。"她继续打着标价说:"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这种落伍的东西淘汰掉,换一部新的扫瞄器。"
艾丽笑着,把空篮子放到篮架上。"一定有那么一天,希维雅."她递了几张钞票过去。"你和雷夫都喜欢这地方的老样子。"
希维雅找回一些零钱,用力敲收银机的抽屉两次,才把它推回去。"你怎么知道?"
艾丽把零钱收好,"不是的话,你老早就换掉它了。"
希维雅喃喃抱怨几句,注意到克雷顿,问:"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