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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很漂亮,小脸圆扑扑地,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

她横躺在地上,两腿不停地蹬着,拼命往后缩着孱弱的身体,可后面是墙。

看着这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女孩儿,肖石的心脏剧烈地悸动着,他想到的玲儿,同样是九岁,同样也姓肖,可眼前的小女孩儿却亲眼目睹了自己最亲的爸妈被凶手血腥屠杀。

肖石觉得嘴里很苦,不停收缩的心脏仿佛要把他十几年的苦水同时倾出。

法网恢恢,凶手终究难逃法律的制裁,可孩子呢,谁来拯救她?她还能走出心灵上的巨大阴影吗?她的人生会不会比床下的光线更黯淡?肖石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部的真诚和感情对小女孩儿发出一个微笑:

“小妹妹,你叫夏夏对吧,别害怕,我是警察叔叔,是好人,是来救你的!”

夏夏身体抖得更甚,右手一根手指已经在嘴里咬出了血。

周所长见了,忙过来向床下望了一眼,想说点什么,却被肖石挥手阻止。

肖石又道:

“夏夏,叔叔知道你看见了很可怕的事,现在坏人走了,叔叔是来保护你的,来,到叔叔这儿来。”

肖石慢慢伸出双手,夏夏突然双手掩脸,发出一声惊傈的尖叫。

周所长立刻抓住肖石的手臂,将他拖出,严肃地道:

“小肖,这个女孩儿很可能是本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她的心理伤害很深,你不能再刺激她,必须立刻把她交给心理医生。”

肖石眼光一寒,刷地向周喜良射去。

周所长心头一凛,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

肖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神色,淡淡道:

“周所长,我从没满月就生活在孤儿院,一直到上警校之前,总共生活了十五年,什么样的孩子我都见过。这个女孩儿心理受伤确实很深,但心理医生救不了她,我能。”

周喜良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小师弟,一句话也说不出。

肖石又道:

“不要再打扰我,也不要让别人打扰我,技术科的同志来了,让他们先在外面等着,现场勘察工作等我出来后再做。”

肖石再度返回床边。

周所长看了看肖石,默默出去站在了门前。

不知是出于对肖石的信任,还是对夏夏遭遇的同情,他遵从了肖石这位“案子负责人”的指示,不仅技术科的同志被挡驾,就连闻讯赶来的萧远山等局领导也被他坚决地挡驾在外了。

肖石盘膝坐在床边,没再看床下的小女孩儿。

他很清楚,目睹至亲的爸妈被残忍杀害了,夏夏的幼小的心灵受到巨大惊吓,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警察。

“夏夏,爸爸妈妈没了,叔叔知道你什么心情,叔叔也没有爸爸妈妈,比你还小的时候就没了……”

肖象在口述回忆录一样,低低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世,跟夏夏聊天,聊孤儿院的见闻,和玲儿的一点一滴。

除了周所长送了一回食水,没有人再进来,也没有人打扰他。

太阳西落,弯弯的月亮挂在了天空,屋里没有开灯,床里床外一般黑暗。

肖石讲完了,无声地向床下伸出双手。

夏夏没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床里床外的黑暗中对视。

肖石在屋内坐了一天,萧远山和刑警队的同志在外面等了一天。

当肖石抱着夏夏从现场走出的时候,所有人都对这位刚来一天的小师弟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萧远山迎上前,肖石只说了一句话:

“案子交给我,孩子也交给我。”

在萧远山和一干新同事的注视下,肖石的身影越走越远。

路灯很亮,路旁车来车往,不时有灯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夏夏很害怕光明,瘦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肖石打开了警服最上的两颗纽扣,把夏夏的小脸埋在自己的胸膛。

在楼下,肖石买了一包蜡烛,他要在烛光中重新打开夏夏的心灵。

进了家门,肖石点燃了一根蜡烛,夏夏仍挂在他身上。

肖石拍着夏夏的小脸蛋,轻声问:

“夏夏,你饿了吧,警察叔叔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夏夏不说话,肖石想把她放在一旁,女孩儿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一天的谈话,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已经把肖石当成了世上唯一能部分信任的人。

“那好,我们一起做饭?”

肖石对笑了笑,扯过一条床单,象朝鲜族妇女一样,将孩子兜绑在身后。

夏夏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背上。

肖石这房子是一个远亲通过方思诚送给他的,他刚搬来没几天,家里只有大葱、黄瓜和鸡蛋,因为肖石常常吃面条和蘸大酱。

肖石和夏夏聊着天,做了锅米饭,炒了盘鸡蛋瓜片,还做了个鸡蛋糕,充分地利用了资源。

“夏夏,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再不吃东西肚子就饿瘪了!”

肖石把孩子搂在怀里,柔柔地看着她,把一勺鸡蛋糕送到她嘴边。

烛影摇曳,夏夏望着眼前的警察叔叔,良久,终于张开了小嘴。

小女孩儿真的饿了,她吃的很多,也很饱。

看着夏夏一勺一勺地吃下自己做的东西,一种久违的情绪在肖石心中激荡着,他感动得直想哭。

夜深了,肖石给女孩儿洗了手脸和脚,夏夏一直挂在他身上,搂着肖石的脖子睡着了,她太累了。

肖石摘下孩子的手臂,想把她放到床上,夏夏醒了,张开手臂又扑到了他怀里,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惊疑的光芒。

肖石笑了笑,和身躺在床上,拉过了被子。

肖石轻拍着夏夏的背,两个人进入了梦乡。

一生中第一次,肖石不是一个人睡。

次日一早,肖石醒来的时候,夏夏伏在他身上,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家里没有窗帘,屋内满是刺眼的阳光。

肖石笑了,夏夏不再害怕光明了。

“夏夏,什么时候醒的?”

小女孩儿没说话,仍在望着他。

肖石心里一沉,呼地坐起身,扶着孩子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冷汗开始在他的头上流出。

已经二十个小时了,除了初见时的一声尖叫,夏夏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这太可怕了!

“夏夏,你跟叔叔说一句话,一个字也行?”

夏夏面无表情,只是望着他。

“你几岁了?”

……“你饿不饿?”

……“你上几年级了?”

……“你去过动物园吗?”

……“你喜欢叔叔吗?”

………肖石多方诱导,夏夏始终一言不发,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目光,肖石一颗心似沉到海底,冰冷冰冷地。

人生若只初相见,看着眼前这个同样九岁的女孩儿,肖石想到了玲儿,想到了孩提时代两小无猜的快乐日子,玲儿幼嫩响亮的声音还在他心底回荡。

可夏夏呢?阳光照在她身上,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肖石的目光重新敛聚,面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案子要破,但更重要的,是要让夏夏重新发出心灵的声音,获得鲜活的生命,只一瞬间,他已做出重大决定。

肖石把饭菜热了一下,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饭。

随后,肖石抱着女孩儿来到了刑警队。

萧远山也在队里,正看着技术科的现场报告。

见到肖石后,萧远山和秦剑锋等人劝他把孩子交给医生,肖石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但立了军令状:一个月破案,一个月让夏夏恢复正常。

那架势如果拒绝,肖石能立刻辞职把孩子抱走。

萧远山沉吟了一下,最终答应了。

他相信这个小伙子,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而且夏夏除了肖石谁也不跟,别人摸一下抱一下都不行。

肖石并没有急于破案,这案子不难破,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肯定会有线索,重要的是夏夏。

一连十天,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肖石与夏夏聊天,讲笑话;给她做饭,跟她一起睡觉;陪她逛公园,吃零食。

十天后,夏夏笑了,虽然还没有开口说话,但已经能对肖石的问话做出摇头或点头的回答。

肖石心中稍安,开始查案。

他抱着夏夏走访了无数相关人,最后,大量的事实和证据指向房东的外甥:吴氏兄弟,可以实施抓捕了。

肖石没有归队,也没有申请逮捕证,确信两凶在家后,他抱着夏夏来到了吴氏兄弟的家门外。

“夏夏,告诉叔叔,再看到那两个坏人你会不会害怕?”

小女孩儿身体一颤,眼中现出惊惧的目光,立刻点了点头,但在肖石双眼的注视下,又缓缓摇了摇头。

肖石笑了,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女孩儿,柔声道:

“夏夏,相信叔叔,他们不仅不可怕,还会比爸爸妈妈死得更惨,你还会和小朋友们一起上学,一起做游戏的。”

夏夏笑了,笑得很甜。

“咣!”

肖石破门而入。

吴氏兄弟正在喝酒,望着眼前稚气未消的小警察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儿,他们愣住了。

“肖海齐夫妇那件案子,是不是你们做的?”

肖石问。

“你有证据吗?”

肥胖的老大谨慎地问。

肖石紧紧地搂着已经在微微颤抖的夏夏,平静地道:

“证据,我自然会提交给检查院,我想看看你们自己敢不敢承认,在孩子面前承认。”

“哼哼哼哼!”

精悍的老二目光暴炽,阴笑几声,抽出一把三棱军刺,道,

“认得这个东西吧,这就是证据,有本事就来拿吧!”

吴老大看了弟弟一眼,叹了一口气,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插在桌上,冷冷地看着肖石。

夏夏抖得更甚,肖石紧搂了一把,扔过一只手铐,淡淡道:

“你们两个把自己铐在一起,然后跟我走。”

吴氏兄弟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句话,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脸上都露出了绝难置信的表情,又齐齐发出一阵大笑。

这个小警察是不是疯了?乳臭未干,还带着一个娃娃,就赤手空拳单枪匹马来抓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不做,二不休,两兄弟手持凶器,慢慢站起身。

夏夏见了,紧把脸伏在肖石肩头,缩在肖石怀里的身体,又发出剧烈地抖动。

肖石的警服湿了,夏夏又失禁了。

“哇哈哈!哇哈哈哈,吓尿裤子了吧!”

吴氏兄弟笑得更甚。

肖石把夏夏放下,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夏夏,心里想着爸爸妈妈,眼睛仔细看着,看这两个坏人是怎么死的!”

夏夏愣了一下,呼地退到墙角,双手背在身后,两眼恐惧无比。

吴氏兄弟笑完了,从桌子两侧向肖石缓缓逼近,两把利器闪着阴森森的白光。

自上警校后,肖石还没有真正和人动过手,但他很冷静,他是从打架堆里长大的。

少年时代为了玲儿,他从断了七根肋骨被人打个半死,到以一敌多,毫发无损,最后没人敢与他动手。

区区两个凶徒,他岂会放在眼里。

吴氏兄弟未至,肖石突然一脚,将饭桌踢翻,二贼忙向两侧闪身,肖石已腾至老二身边,吴老二大惊,忙向肖石刺来,肖石身体后仰躲过,右手横切其臂弯,左手反掌一推,三棱军刺“噗”地刺进老二咽喉,血从伤处汩汩冒出。

老二张着嘴,眼珠向外凸出,他至死也不相信,自己会被这个大男孩儿一个照面杀死,还是用自己手里的武器!他很想转头再看看这个小警察,但办不到了。

吴老大见弟弟被杀,悲愤至极,大叫一声,一刀向肖石捅来。

肖石眉头微皱,再度如法炮制。

匕首较短,这一次刺中的是心口。

吴老大愣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还是一堆肥肉,几根稀疏的胸毛,只不过多了一把刀。

老二常说他的胸脯象没剃净的注水猪肉,他现在信了,真的很象,尤其是插了一把带血的刀。

“嘭!”

吴老大肥重的身躯倒下。

肖石走到夏夏面前,蹲下身体。

夏夏平静地望着他,忽然“哇”地一声大哭,扑到他怀里。

泪水流满了她稚嫩的小脸,在至亲的父母惨死二十多天后,这个可怜的女孩儿终于将内心积压的痛苦释放了出来。

她懂得了悲伤的含义,更懂得了生命的意义。

上午的阳光很柔,肖石抱着夏夏向刑警队慢慢走去。

他没说话,在等夏夏说话。

夏夏已经不哭了,悲戚挂在她白嫩的脸蛋上,她的表情略显呆滞,眼光深深地投在肖石的面庞上。

路过一个冷饮摊,肖石买了一只冰棍递给她,夏夏伸出小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肖石忍不住问道:

“好吃吗?”

夏夏望着肖石,慢慢把冰棍伸到他嘴边。

肖石咬了一小口,轻轻地嚼着,很甜,他想起了当年和玲儿同吃一根冰棍的情景。

“我不叫警察叔叔,叫警察哥哥行吗?”

夏夏说话了。

情绪似狂澜般从他心头涌起,肖石一把将女孩儿搂紧,偷偷擦了擦眼睛。

夏夏伏在他肩头,她没看见。

肖石说: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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