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距三亚有一段距离,车子顶着炎热的日头,开了一个多小时方到达该地。
路上,凌月如介绍说,兴隆有个以咖啡和橡胶为主的大农场,居民多是南洋华侨,建筑的风格,饮食的习惯都别有一番滋味;兴隆附近有火仙,许多酒店内有天然温泉,不过温度比较热。
如果时间晚了,可以住一晚,泡一泡。
肖石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很想问问,车里也有空调,她讲得这么欢,怎么没觉得恶心。
凌月如没说错,兴隆热带植物园确实很让人开眼界。
肖石自以为植物知识很丰富,但也只认识几种如龟背竹,春芋,铁树,滴水观音,三角梅,夹竹桃等北方盆栽的植物。
但凌月如仍然对他欣赏有加,因为他猜对了很多植物。
肥大的面包树,威武不屈的棕榈树,电线杆子一样的槟榔树,与橡树很象的荔枝树等等。
“当过侦探就是不一样,没见过都可以认得出,我都来过一次了,感觉还跟没来过一样。”
凌月如打量着他,不无惊奇。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种职业病而已。”
肖石挺着胸脯,很骄傲的答道。
肖石新认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植物,象有箭毒木之称的见血封喉树,导弹一样的椰树,被佛家称为“本非树”的菩提,还有跟孔雀开屏似的旅人蕉等等。
和肖石一样,凌月如对植物也兴趣不大,一小时后,两人在园中品了会儿茶,就出来了。
诺大的热带雨林植物园,两人如此走马观花,倒也随性得潇洒。
重新上车,凌月如领他直奔海边。
去吃“世上最好吃的海鲜”,这才是凌月如此行的真正目的吧,坐在车上,肖石如是想。
二人坐定,肖石打量着这家距家滩三十几米,只有十来张桌子的小饭店,还有面前的一个煤气罐,一只普通铝锅,一锅清水,忍不住问道:
“你不会告诉我,就这小店,就是世上‘海鲜最好吃的地方’吧?”
“没什么奇怪的,至少我吃过的地方是。”
凌月如淡淡一笑,又解释道:
“所谓的高级地方,不过是让你花大钱去感受人上人的服务,吃东西根本就是次要的。只有这种小店。才可以让你真正感受到食欲带来的快感。尤其是还可以眼睛看着大海,耳边听着涛声。”
“有道理。”
尽管从没享受过“人上人的服务”,但肖石还是被姐姐的理论折服了。
东西上来了,全是凌月如点的,有什么基围虾,小龙虾,海胆,海蟹,鱼翅,毛钳,红斑鱼,还有许多他叫不得名字的鱼类和软体动物。
吃法就是把东西在锅里煮熟,然后蘸着调料吃,跟自助火锅相类似。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不过简单的往往就是最好的,也是最直接的,貌似着名的普罗旺斯鱼汤就是一堆鱼类内脏放在一起煮成的。
欣赏着窗外的海景,听着潮汐涨落的声音,二人吃了一会儿。
凌月如跟他撞了一杯酒,肖石一饮而尽,凉爽的啤酒进入胃中,他微皱了下眉。
这酒太苦了,他不太习惯,可这酒是他在店家小姑娘巧舌如簧的劝说下亲自选的。
只好受着了。
虎牌啤酒,让肖石十足的当了一回“唬牌”!潜月如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
“弟弟,我的事儿都给你讲完了,现在借着这个酒劲,给我讲讲你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吧?”
肖石望向窗外,咂了咂口中残留的苦涩味道,慨然道:
“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
燃了一支烟,肖石转回头:
“其实我的故事比你还简单,也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就是我忘不了,也不愿意去想,所以除了当年为了开解肖凌,没跟其他人说过。”
凌月如对他点了点头,
“唔唔”了两声,她嘴里正嚼着一块鱼肉。
肖石微笑着摇了摇头,吸了一口烟,思绪飞到了十五年前,玲儿穿着花褂,抱着一只碗,怯怯的站在食堂门口的模样。
那顿午饭,那次初见,他一直忘不了,玲儿无助的眼光,让他一疼就是十五年。
肖石是个热心,善良,但也很孤傲的孩子,至少骨子里是。
他很少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戏,只喜欢看书;他和每个小朋友都很好,但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宋大明。
两个人都喜欢看书,不同的是,宋大明只看历史和人物书,肖石是是书就看。
玲儿来后,肖石的书看不下了,她太孤独了,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年少的幽怨,浅浅的笑脸,每次都会让小肖石揪心般的楚怜,有一种忍不住要保护的冲动。
这感觉他从来没有过,即使是对比玲儿更小的方雨若。
人生总有莫名其妙的感觉,莫名其妙的亲近,没有理由,就象肖石和玲儿。
一个星期天下午,阳光暖暖的照在院子里,女孩子们在踢口袋,跳皮筋,男孩子们在抢一只破篮球,小儿麻痹和痴呆症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只有玲儿,独坐在大树下,双手捧着小脸蛋,一个人呆呆,象是在望着什么,又象是在想着什么。
阳光照不到她,树萌遮着她弱小的身躯。
肖石捏着本《海盗船长》,坐在后房的沙堆望了她很久,小方雨若在他身旁玩沙子。
“若若,你先回家,把这本书给石头哥拿回去。”
肖石忍不住了。
方雨若拍了拍手,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把书接过。
“石头哥,你又要上哪去呀,也带我去好不好?”
“石头哥有事儿,明天再带你玩,还会给你糖吃。”
“嗯,那好吧,明天你要带我玩,不许赖皮喔!”
小方雨若很不情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最爱吃肖石的糖,可惜她已经过了两块糖就能打发的年龄。
幸好她还听肖石的话。
肖石穿过院子走到肖玲不远处,玲儿还在呆望着,眼珠甚至没有间或一轮。
“玲儿,干嘛呢?”
肖石站在阳光里。
很灿烂的问。
“石头哥。”
肖玲收回目光,把双手合在腰间,望着他很腼腆的笑了。
“你怎么不去玩?”
肖石坐在女孩儿身边。
“嗯,我不愿意玩,看着就行。”
肖玲声音很小的说。
“哦。”
肖石望着女孩儿,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儿疼。
两个小家伙都不说话,并坐在大树下。
肖玲低头望着地面,肖石用树枝摆弄着一只毛毛虫。
良久。
肖石丢掉树枝,双眼一亮,对女孩儿道:
“玲儿,我带你到大地玩好不好?”
“大地?”
肖玲的眼睛显出一丝兴奋的光芒。
“对,大地。”
肖石拍了拍手,站起身,
“我带你去捉蜻蜓,泥鳅鱼,还有青蛙。”
自从方雨若被电击之后,他就再没捡过破烂。
不过实在没钱的时候,他偶尔会到大地捉些青蛙,泥鳅鱼什么的送到街边的烧烤摊换点儿零花钱。
“大地远不远?”
女孩儿仰头望着他,眼跳满是希翼。
“不怎么远,走吧。”
肖石伸出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象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嗯,好。”
女孩儿拉住,甜甜的笑了。
夏日的田野总是充满童趣,蜻蜓飞舞,蛙声乱叫,水田嫩绿得可爱。
大片的玉米地随风招摇。
那时的田野,是孩子们的最受。
无论是城市还是乡下。
肖石拿着一枝套蜻蜒的网,网的前端还并伸着两根又细又尖的钢丝,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既可以套蜻蜓。
又可以扎青蛙,一杆两用。
他尽展所能,领着女孩儿,在田野间尽情撒欢。
钻玉米地捉蜻蜒;光脚丫子淌水田撵青蛙;还拦水渠打干涸捡泥鳅。
肖玲左手拿着装蜻蜓的瓶子,右手拎着装青蛙和泥鳅的带子,开心得直蹦高,瓶子和袋子里的东西,扭来跳去,活泼得象她的小心脏。
庄稼被踩烂了,村民们追了出来,两个小家伙脖上挂着冰鞋,手拉着手,光着脚丫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不过他们不会跑远,等村民们走了,他们会再悄悄的潜回去。
那天,他们回去得很晚,天都黑了。
肖石买了一盒火柴,捡了许多树枝,学着烧烤摊,用树枝把泥鳅鱼和青蛙腿穿成一串一串的。
两个小家伙在野外的大树下,围着火堆吃了一顿丰盛的烧烤野餐。
火堆很热,天也很热,他们的脸,热扑扑地。
肖石边烤东西边给玲儿讲了许多书里看到了有趣的故事。
肖玲头上戴着肖石给她扎的小花帽,小脸蛋造的浑画的,不停的笑着,吃满油的小嘴,露出两排白白的小牙齿,弯弯的象天上的月亮。
童真的无邪,让小孩子们很容易接近,更何况是两个孤儿。
就是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肖石快乐了,肖玲开心了,两个小家伙分不开了。
从此,他们除了睡觉和上课,都会在一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看书做功课,一起逛大街。
肖石带着玲儿逛遍了他去过的每一个角落。
有时候去得远了,玲儿累了,肖石就背她走。
多少次,玲儿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的跟他说话,两个人顶着星星,踏着月色回归,洒下一路纯真的欢声笑语。
中国人大抵是个爱说闲话的民族,即使是小孩子也一样,这能力天生就会,不用人教。
“花花笑,狗狗叫,男生爱女生,羞羞羞!”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院里的小朋友,学校的同学们开始说闲话。
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的路上,肖石和玲儿都要被围着嬉笑。
肖石不在乎,但玲儿害怕,女孩儿怕羞,他只好一再怒目驱赶。
那一天,轮到肖石扫除,他匆匆干完,就去找到玲儿的班级找她放学。
玲儿先走了,第一次,玲儿没有等他一起放学。
肖石忙追出,跑得飞快。
路上,他看到了令他牙龇欲裂的一幕。
夏日的午后人总是很多,背书包放学的孩子是现在看不到的人流。
肖玲斜挎着书包,穿着院里发的大短裤,两条光溜溜的小腿在下午的阳光里发着藕白的颜色。
她走得很急,一群男孩子围着她嬉闹,你推一把,他碰一下。
玲儿低着头,匆匆的脚步时断时续。
一个领头的孩子忽然大着胆子从扑面拽掉了她的大短裤,露出了白花花的小屁股。
玲儿忙把裤子提起,她羞得哭了。
领头的孩子再去拽,肖玲死死的按着裤子,躲躲闪闪,男孩子们哈哈大笑!玲儿被迫到墙根,一手揪着裤子,一手涂着脸上的眼泪。
少年肖石愤怒了,他哗啦一下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捡了两块砖头装了进去,肖石从小就很勇敢,但并不鲁莽,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欢用脑子的孩子。
肖石拎着书包,直冲过去。
肖玲看见他,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
两个臭小子当先回头,一只巨大的书包闪在眼前,
“嗡嗡”两声,两个家伙在一瞬间被砸倒。
肖石冲到玲儿身前,那帮小子一见,立刻围攻过来。
肖石拼了命,奋勇异常,一只书包左轮右轮,嘴里大喊着玲儿快走。
肖玲没动,只是哭叫着什么,他没注意。
臭小子们近不得前,还不时有人被砸中,终于也学聪明了,他们用书包和肖石对轮。
书包缠在了一起,肖石失去了武器,他果断松手,揪过一个骑在身下,往死里揍。
寡不敌众,肖石很快被掀翻在地,无数只脚如冰雹般砸在他头脸,胸背,肋下,腹,腰,臀。
肖石在腿缝中看到玲儿泪流满面的脸,她在大叫着什么。
一条腿向他面部踢来,是那个领头的孩子。
他用残存的意识和力量,一把抱住,张嘴狠狠咬去……“啊-------!”
那小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肖石也随之昏迷了,嘴里尚叼着一块鲜血淋淋的人肉。
医院的气味总是很特殊,小肖石还未醒来,就闻到了那股并不熟悉的消毒水味。
(俺老盛一位大学好友曾言消毒水味很像“精子味”,貌似有点,写到这儿突然想起他,抒发一下故人情怀。
)屋内阳光很盛,到处是雪白的颜色,肖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头是小方雨若哭花的小脸,床尾是玲儿心疼又复杂的眼神。
“石头哥,你醒了!”
方雨若又惊又喜,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掉落。
肖石忙探了一下身,安慰道:
“若若……别哭别哭,我没事儿,石头哥结实着呢”这小子身上缠满了石膏和绷带,除了皮肉伤,还断了七根肋骨。
他探这下身,差点儿没疼得叫出声,但忍住了。
肖石摸着方雨若的头,把眼光投向床尾的玲儿。
肖玲望着他,眼泛泪花,送他一个很甜的笑脸,淡淡的,也融融的。
肖石也笑了,玲儿的笑容让他觉得很暖,这感觉他从来没有,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他回忆起来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很疼。
十一岁的年龄还是个孩子,十一年的时间不能算很长,可他是个孤儿,从出生不久就是。
他活着,很倔强地活着,只是作为一条生命,所以他活着。
这是命,他没的选择。
但这一刻,在这个温情的笑容里,他们却选择了彼此。
人虽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哪怕是孤儿。
肖石和玲儿柔柔对望,方雨若吃惊的打量着他们,也不哭了,挂着泪花的小脸不自觉的嘟起了嘴。
嫉妒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女孩子。
“石头哥,你知道吗。是爸爸送你上医院的,你的书包是我捡回来的,还有那些书本,全都是我捡回来的。”
小方雨若摇着小哥哥的手臂。
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小丫头学会邀功了。
“是吗。”
肖石收回目光,拍着她的脸蛋,笑笑道:
“等石头哥病好了,还给你买糖吃。”
玲儿听后,悄悄的笑了。
方雨若偷偷的瞥了她一眼,低着头,不满的晃着小脑袋。
在哄妹妹方面,肖石实在是缺乏创意。
“臭小子。醒了?”
矮胖可鞠的方思诚拎着个饭盒,咧着大嘴走了进来。
“爸爸!”
方雨若兴奋的站了起来,仿佛有了倚仗。
玲儿没说话,肖石叫了一声“方院长”,他惹了麻烦,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方思诚叹了一口气,在玲儿肩头拍了一拍,对着他道:
“石头呀,这回伤成这样,怕了吧?”
小肖石挺了一下腰,道:
“不怕,我早晚会报仇的!”
“哈哈!好,不怕就好!”
方思诚伸出大手,向小家伙肩上拍去,但看到他一身的绷带,忙收住挥了一下。
“不过报仇嘛,就不要想了,你还是小孩子,打架输了算个屁事儿!”
肖石没说话。
肖玲望着他。
方思诚拿过饭盒,打开道:
“石头啊,你这一受伤,可有口福了,我特意让食堂宰了一只老母鸡,给你熬了鸡汤。嗯———”方思诚回了下头,对玲儿道:
“肖玲,你喂石头吃。”
方雨若见了,忙道:
“我要喂!爸爸,我要喂!”
玲儿接过饭盒,半张着小嘴望向方院长。
方思诚一把将宝贝女儿抱起,道:
“去!你哪会喂,让肖玲喂,你跟爸爸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要陪着石头哥!”
方雨若不依,在爸爸怀里轻轻的挣扎着。
方思诚大嘴在女儿脸上一亲,道:
“你石头哥受伤了,要休息,你陪他,他病就不爱好了!”
“那肖玲怎么不走啊?”
方雨若望着爸爸,很委屈的模样。
“谁说她不走,她还得上学呢,她喂完饭就得走!”
方思诚说完,回头对两个小家伙笑了一下,又交待了几句,就抱着嘴噘得老高的方雨若离开了。
病室里静悄悄的,兄妹两个对视。
肖玲捧着饭盒,忽然哭了,眼泪顺着睫毛,嗒嗒地滴落在鸡汤里。
肖石急道:
“玲儿,你哭什么呀?”
“都怨我,不该先走。”
肖玲心疼的抚摸着他身上的绷带,泪水涟涟。
玲儿哭,肖石一阵难过,抓着她的小手问:
“玲儿,那帮臭小子还欺负你吗?”
肖玲不说话,只是低头流眼泪。
肖石明白了,咬牙切齿的道:
“玲儿,别担心,等我好了,就学武术,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学武术?!”
肖玲又惊又喜,抬头问道,
“石头哥,你跟谁学呀!”
“我有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肖石笑了笑,又挥着拳头道:
“玲儿,你放心,等石头哥学好了,谁再敢欺负你,我就揍扁他。”
“嗯,好。石头哥,你肯定能成为最厉害的人。”
望着眼前的哥哥,玲儿笑了。
她站起身,舀了一小勺鸡汤递到了他嘴边。
鸡汤很好喝,玲儿喂得很用心,里面和着她的眼泪;肖石喝得很认真,全身的伤口暖呼呼的疼,病房里很静,其他的患者和陪护都吃惊的望着这两个孩子。
二十天后,肖石出院了,小家伙身体壮,肋骨骨折又不是什么重伤。
学校已经放暑假了,肖石带着玲儿,到了新华书店。
肖石爱看书,没事儿常来转悠,哪本书在哪放着,他比售货员都熟悉。
他选了两本书:《武术基本功》和《翻子拳》。
他知道燕青厉害,翻子拳是燕青创的。
两本书一共一块三毛五,肖石只有九毛钱,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买《翻子拳》,因为开学后少不了还要打架,他想先学点儿实用的派上用场。
“石头哥,你钱不够吗,我有五毛钱!”
肖玲摊开小手掌,上面是一团皱皱的纸币。
肖石微笑着望着妹妹。
把钱接过。
两本书到手了,肖石把找回的五分硬币交给肖玲。
夏日的阳光总是很炽烈,肖玲用唯一的五分钱买了一只冰棍。
“石头哥,给你吃”肖玲向他举着冰棍。
一张笑脸象阳光下盛开的花朵。
“我不渴,你吃吧。”
只有一只冰棍,肖石当然拒绝。
“那你咬一口。”
肖玲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很柔很柔。
肖石望着女孩儿,轻轻点了点头,年少的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他低下头,咬了一小口。
玲儿笑了,嘴里裹着冰棍。
两人望着对方,无限依恋和喜悦。
肖石吃完了,玲儿又默默递上了。
说好了只吃一口,但肖石没有拒绝,又咬了一小口,一直到吃完。
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没有一丝的温柔,两个孩子在阳光下合吃了一根冰棍,那是他们生命中最美的一根冰棍。
流到心里的甜蜜,会让他们彼此醉一生。
有了这两本书,肖石开始利用假期练武,从朝到晚,日日不息,他并不孤单,因为玲儿每天都会在一旁陪着他,从早上天很凉的时候,一直到夜晚星星爬满苍穹。
肖石出汗了,她会用自己的小毛巾为哥哥轻轻的擦试;肖石渴了,她会打来满满一茶缸凉水;肖石累了,她会陪着哥哥揪树叶,数星星。
还有方雨若,这个小家伙也时常加和两人的小团体,跟着小姐姐一起为石头哥喝彩,加油。
在两个温柔妹妹的关注下,肖石进境神速。
开学后,肖石武艺小有所成,开始实施报仇行动。
不过他学乖了。
那帮臭小子只要有落单的时候,他不管时间地点,上去就一顿暴打;人多的时候,他抢先出手,占了便宜就跑。
断断续续的打了两个多月,小伙子信心越来越足。
终于有一次,肖石被臭小子们集体堵住了,他索性放开了手脚,也不跑了。
经过一番恶战,肖石以一人之力,将臭小子们全部打倒了。
功夫在身,肖石对玲儿的感情不由自主的暴发了,再容不得玲儿受一点儿委屈。
只要玲儿受到欺负,他不分场合,找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玲儿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亲人,他太宠这个妹妹了。
为此,方思诚作为“家长”,无数次的跑到学校协调过,但却从未批评过肖石一个字。
在他眼里,院里任何孩子闪现出人性的光辉,他都会感到欣慰,更何况是肖石。
如果说肖石习武的初衷是为了保护玲儿,那么这一目的实现后,他却疯狂的迷上习武。
这小子绝对是个习武天才,尽管十一岁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但他仍不可逆挡的精进着。
武术基本功一般分三阶段,按踢腿说,一是触额,二是过肩;三是点胸。
触额是脚尖踢到额头,是习武的进门阶段,普通习武者一般需六个月,肖石在暑假内就完成了;过肩是踢腿过肩,这是高级阶段,做到者不多,有天赋者两年或能达到,肖石两个半月就成;点胸是脚踢到胸口,这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终极阶段,世上做到者寥寥无几,肖石用了两年。
两本武术书翻烂了,越来越多的武术书和杂志摆上他床头。
他博精览杂,不厌其烦的看武打电影,到公园去向练武的人请教,偷师。
这样,他结合自己所学瞎琢磨,翻子拳十八式,一百零八路腿法,被他乱七八糟加进了无数招式和变化。
肖石的武艺令人瞠目结舌的精进着,和玲儿的兄妹感情也慢慢的悠长和隽永了。
一个人和有亲人是不一样的,兄妹两个很平常也很骄傲的面对世俗的眼光。
玲儿有了强大的哥哥,她关心哥哥,信赖哥哥;肖石有了可爱的妹妹,他宠她爱她,逗她开心,不顾一切的保护她。
温馨的亲情在两颗年少的心灵中默默流淌,生命的光彩在他们身上绽放。
那时,他们正年少。
花落花开,寒来暑往,五年过去了。
肖石考中了警察学校,这意味着他要告别孤儿院,也告别亲爱的妹妹了。
方思诚为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送别会,所有的孩子都很黯然。
离开孤儿院。
走上社会,是所有孤儿的梦想,也是所有孤儿最害怕的事情。
肖石和玲儿例外,他们彼此拥有亲人,渴望离开,渴望拥有属于自已的家。
“玲儿,你毕业的时候一定要报高中,然后上大学。”
临行前,肖石叮嘱妹妹。
“石头哥,那你上班了,一定要把我接出去哦!”
肖玲望着哥哥,如是说。
肖石说:
“玲儿,你放心,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一直。”
玲儿笑了,肖石走了,一个守着期待,一个带着承诺。
虽然暂别了,但兄妹两个活得充实,他们都在努力,为了将来共同的家,共同的生活。
两个月后。
警校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肖石吃过早饭,坐在桌前观看窗外飞洒的雪花,室友在抽烟,吹大牛B。
警察学校的生活很枯燥,肖石觉得看雪是一种享受,尤其是玲儿很喜欢雪花。
“石头,门口有人找。”
队值班员接到了门卫的电话,赶来通知他。
“什么人?!”
居然会有人找他,肖石惊讶异常。
“说是你妹妹。”
“哇!”
没等肖石反应,室友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没办法。
警察学校纪律严明,异性极其少见,小伙子们又正当年华。
玲儿?!她自发以会来?两个月没见了,肖石不知如何形容内心的意外和激动,稍一愣后,便似一阵风般的冲出门去。
雪仍在下。
雪中的校园很美,天地茫茫间。
肖石远远的看到了妹妹。
玲儿身穿一件红色棉袄,还戴一顶小红帽,雪花在她头顶飘落,她站在大门口跺脚呵手。
“玲儿,你怎么来了?”
肖石跑上前,惊喜的问。
“我来……见你。”
玲儿望着哥哥,笑了一下,很有些无奈。
肖石打量着妹妹,问道:
“你冷吗?”
肖玲望着飞雪,伸手在半空中接着,眼中写满了痴怨和哀伤。
她甜甜一笑,轻轻问:
“石头哥,你说雪花会冷吗?”
肖石没说话,眼中是很温柔的光彩。
他在想,要不要请一天假,陪玲儿逛一逛。
玲儿深望着哥哥,眼圈忽然湿润,晶莹的泪水聚集在眼中。
肖石大惊,刚要说些什么,路旁一辆小车有人探出头,喊了一句:
“肖玲,抓紧时间。”
肖石这才注意到这辆车,不解的望着妹妹。
肖玲凄然一笑,道:
“石头哥,他是我亲戚,要把我接走,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玲儿哭了,泪水很多。
肖石心里一紧,不自学的伸出了手,一种难心名状的难受瞬时袭满了全身。
生活的希望,幸福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掏空了。
玲儿要走了,他忽然很想哭。
肖玲低着头,泪水滴落在薄薄的雪地上,仿佛当年滴落在鸡汤里的泪水,一直流淌至今。
雪被融化了,地上露出水泥的本色。
望着即将远去的妹妹,他强忍着心内的悲伤,想说些祝福和安慰的话,但无语凝住。
“石头哥,这个送给你。”
肖玲从怀中掏出一个日记本,塞到他手里,展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肖石低头接过,心里的疼痛象雪花在飘落。
“玲儿……”
肖石把着她的肩,呼唤着她的名字。
肖石看见有泪珠悬挂在妹妹的鼻尖,他伸出手,轻轻拂去。
手,停留在妹妹滚热的脸蛋上。
他深深的看着这张脸,必须看,因为以后,可能再也看不着了。
玲儿握着哥哥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轻咬着的嘴唇,在雪中颤抖。
雪并不大,但一样可以覆盖天地,兄妹两人在雪中执手凝视。
“石头哥,别忘了我!”
玲儿忽然搂上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印了一个滚热的吻,转身泪奔而去。
肖石望着玲儿的背景,不自觉的走前两步,伸着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世上最感伤的情绪不是离别,而是内心深处的那份挽留。
如果说挽留是一种刀法,它会在离人心底的最软处,伤得很深,也很大。
车子在飞雪中开走,越来越远,肖石站在大雪中央,望着玲儿流泪的眼睛,望着世上唯一的亲人渐渐远去。
有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车子看不见了,只剩下茫茫的飞雪沿路前行。
玲儿走了,简单的走了,就象当初简单的相见。
此后三年,心疼不再是肖石的一种习惯,直到又遇到夏夏。
肖凌只知道哥哥拯救了自己,却不知道她同样拯救了肖石。
十多年来,肖石肆无忌惮的做了很多事,深夜跳墙到网吧玩游戏;连杀两人解救夏夏;开枪营救张秋怡。
或许,还包括那次华丽的辞职。
每一次,他都有一个充分体面的理由,但在亲情爱情阳光和一连串成功的背后,他心底始终印着那个名字,只是他一直不明白。
玲儿临别前的那句“别忘了我”,他深刻的做到了。
分别很无奈,记忆却停在两小无猜,那些爱,那些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