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元媛字数:73000
楔子
昨天,是她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
今天,她即将搭上远行的飞机。离开房间前,她亲手将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梳妆台上。
其实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意外,这段婚姻是她强求而来的。她天真地以为结婚了,她就能拥有他,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会慢慢地爱上她,而不再恨她。
结果证明——她输了。
五年的婚姻,她得到的是冷落,是嘲讽,是他一天又一天的冷漠无视,是看着他温柔地搂着自己的最爱出现在报章杂志上。
她这个原配被众人嘻笑同情,也被人看尽笑话,她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怎么说她。
他们说——她活该,这就是抢人家男人的报应,不知羞耻地倒贴过去,难怪被这么对待。
他们说的都对,她不否认。明知他有个论及婚嫁的女友,可她还是设计了一个圈套,逼他娶她。
她成功了,她嫁给他了。
婚礼的那一天,她开心喜悦,就算没有人祝福她,她也无所谓,因为——她嫁给他了。
那时的她,爱他爱到痴傻,爱他爱到不顾一切。
后悔吗?不,她不后悔。
昨天的结婚纪念日,是她嫁给他的第五年。
按照惯例,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她会放佣人一天假,亲自做一个漂亮可口的蛋糕,煮一桌他爱吃的菜,再穿上新买的衣服,化好美丽细致的妆容,微笑地坐在餐桌前等他。
然后,等来的是一室的孤寂,冷掉的饭菜,融化的蛋糕,还有孤单坐在餐桌前的她。
等到天亮,她会一一将菜和蛋糕收拾好,原封不动地打包进垃圾袋,然后回房。
就算难过,她也不许自己哭。
这段婚姻是她要的,即使所有人都劝阻她,她却仍一意孤行,到最后连她唯一的亲人——最疼爱她的哥哥都不支持她了。
「陶心芽,妳这个蠢蛋!妳明明知道他爱的是别人,却还……该死!以后妳就别哭着回来!」
哥哥得知她要嫁给他的时候,曾怒气冲冲地责骂她,眼里是心痛,是愤怒,是浓浓的失望。
而她,却执拗地听不下去,甚至告诉哥哥,「不会的!他会爱上我的!有一天他一定会爱上我的!」
面对她的固执,她的哥哥失望离去,而她仍是挺直背脊,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顽固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她是对的!她爱他,而且为了爱他,她不顾一切,再卑鄙都要得到他。
她不会哭的,她怎能哭呢?哭了,就代表自己认输了。
不哭,不能哭——
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她都这么告诉自己:陶心芽,不能哭,妳嫁给他了,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妳的。
多甜美的谎言,可她信了。
第五年的结婚纪念日,她仍在餐桌上等着,看着熠熠闪烁的蜡烛在眼前燃尽、熄灭。
钟声响起,十二声的钟鸣告诉她,这一年的结婚纪念日过了。
她微笑,伸手挖起一块蛋糕吃下,泛着草莓香的奶油,酸酸甜甜的,滑入她的心田。
她一口一口吃着,连那些冷掉的饭菜都吃了。菜虽然冷了,可味道还是极好。
为了讨好他,她跑去学厨艺,天天都亲手准备一桌好菜,满心欢喜地期待,可是他从没吃过。
她记得第一次下厨时,她被油烫到,被跳起来的鱼吓到,被手上的刀划伤手指,可她仍是笑着,想着这是为他煮的菜,受伤她也甘之如饴。
多傻!
陶心芽微笑,嘴角四周全都沾着奶油,双手也全是油渍,看着墙壁上的独影,她笑着,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时间到了,她强求的婚姻,五年了,她没得到他,他没爱上她,他的心一直都在他的最爱上。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的,却一点都不让人同情。
因为,这是她强迫得来的婚姻。
她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她失败了,那么,也该放手了。
伤心、疼痛、难过,但那又如何?她失败了,是该放他自由了,三个人的世界……不,一直只有两个人——是她强行介入他们之间,却破坏不了他们,只让自己成为令人憎恨的小丑。
如今,这个小丑该退场了。
她回到房间——这个房间一直只有她一个人睡,他从未进来过,房里只有她的东西,却没有男主人的踪迹。
这个家,一直都只有女主人。
陶心芽看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看着那张她已签上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泪水早已布满脸颊,可她仍是微笑着。
拿下指上的婚戒,那象征永恒的钻石仿佛在嘲笑她——费尽心机得来的,终究不属于她。
她轻轻笑着,没有留恋地将戒指轻轻放到离婚协议书上。
天亮了,她提着行李,在佣人还未回来前,离开这栋新婚时入住的独栋别墅。
她踏上飞机,不是想逃离,她只是想四处走走,流浪也好,放逐也好,她只是想独自一个人,却没想到这就是她的终点——
看着机舱里怆惶尖叫的人群,陶心芽仍是坐在舒适的皮椅上,心头竟是奇异的宁静。
她甚至还有心情想着,当他看到离婚协议书时会是什么表情,会开心吗?对于她的终于不再纠缠;而当他知道她坠机死亡的消息时,又会是什么表情?是否会感到一丝难过?
可不管会不会,都已经无所谓了。
当她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不再爱他了。
陶心芽缓缓合上眼,感受着飞机坠落时的强烈气压,霎时,她感到呼吸困难,耳膜剧痛,温热的血液盈满她的口鼻。
她仍是微笑,即使眼里有泪,她也不许自己滴落。
真的,她放他自由了……
第一章
一百零一天。
指针跨过十二点,情人节过去了,拆开金色的包装纸,吃下要送他的巧克力,一口又一口,浓郁的苦味在嘴里泛开。奇怪,怎么这么苦?明明放了很多糖的……
「铃铃铃——」
「啪!」一只手从棉被里伸出来,熟门熟路地找到床头上的双铃闹钟,切掉那刺耳的铃声。
印着蓝色碎花的棉被蠕动了下,白皙的小脚缩进被子里,床上的一团球又恢复安静。
又过了十分钟,换手机设定的闹铃嘀嘀响起,一只手又从棉被里探出来,摸着床头,找到手机,切掉!
一分钟后,一颗毛绒绒的头颅缓缓探出棉被。
「砰砰砰!」门外拍出敲门声,听的出来是用拳头捶的。
「心心,快起床!」女性的声音带着凶狠。没办法,谁教房间主人太会赖床了。「醒了没?不要逼我进去拧妳起来哦!」
「有。」软软的声音从毛绒绒的头颅下传出。「我醒来了。」
裹着棉被坐起身,她揉了揉眼睛,再打个呵欠。
「给妳十分钟,快出来吃早餐。」最后还不忘撂下恶狠狠的威胁。「十分钟没看到人我会亲自将妳的早餐解决,从此以后别肖想我再帮妳准备早餐!」
然后,是趿着拖鞋走离的声音。
知道妮亚说到做到——至少会执行一星期——床上的人终于离开温暖的床,穿上毛绒绒的熊猫拖鞋,顶着一头蓬松乱发,像只幽魂飘进浴室。
站在洗手台前,她挤着牙膏,仍残留着睡意的眼睛一抬,望着镜中映出的脸。
一头蓬松的鬈发,及肩的发色不是纯黑的,而是微浅的栗子色,发尾往内卷出可爱的弧度,像一朵一朵的圈圈花瓣。
她有一张圆润的娃娃脸,再搭上圆滚滚的灵活大眼,小巧的鼻尖下是红润润的菱嘴儿,笑起来时颊畔会有深深的酒窝,极甜极甜。
这一张脸不漂亮,可是却很可爱,加上不足一六○的身高,在苏格兰这地方恐怕连小学生都比她高,又是个东方人,娇小玲珑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二十岁,倒像可爱的小洋娃娃。
她,叫陶心芽。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两年来,面对这张脸,她仍是觉得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自己,有着一头乌黑的波浪鬈发,浓纤合度的身材,混血的美艳五官,和一双如宝石般的碧蓝眼眸。
那个记忆里的她也叫陶心芽,两个人同样的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相貌。
她,占据了这个叫陶心芽的女孩的身体。
那一场坠机,醒来时,她没死,却成了一个十八岁的东方小女孩——小女孩同父母出游时发生了连环车祸,父母当场死亡,头部受伤的小女孩昏迷了三天,清醒时,却是另一个灵魂。
面对这个奇异的经历,陶心芽是震惊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怎会跑到女孩身上,是因为坠机的时间和车祸的时间一样,还是因为她们有着一样的姓名?
她当然找不到答案,只是经历过一次死亡,以往的执着就像梦一样,让她觉得想笑。
既然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活过一次,那就将过去的陶心芽忘了吧!从今以后,她将代替小女孩活下去。
她对小女孩的身世不清楚,而后从旁人口中才知道,陶家父母来自台湾——对这个偏远的亚洲小岛,她并不陌生,她五岁前就是同母亲住在台湾,每年母亲的祭日,她也会到台湾祭拜她。
陶家父母在苏格兰只是低层的劳工,却因为车祸得到一笔巨大的赔偿金,加上保险金,陶心芽瞬间得到一笔巨富,也突然冒出许多亲戚来。
面对这情形她一点都不意外,她十五岁那年,父亲逝世,也是一堆亲戚冒出来,说要照顾她和哥哥,那时是大她五岁的哥哥护着她,将那些亲戚赶出去,然后抱着她,承诺着就算父亲不在,还有他这个哥哥会照顾她、保护她。
可最后,她却让最疼爱她的哥哥失望,她执意追求的爱情,让所有人陪着她痛苦。
重生之后,面对环伺的陶家亲戚,陶心芽不禁想到过去,只是现在的她已没有哥哥会挡在她面前保护她。
她只能靠自己,幸好十八岁的陶心芽在苏格兰已算成人,她找了律师处理这些亲戚,表明她不需要人收养,可以自己独自生活。
解决完那些亲戚,再处理陶家父母的丧事,再来就是陶心芽的生活问题。
然后,她才知道陶心芽是史格威尔香水学院的学生,让她很讶异。
史格威尔在苏格兰可是有名的贵族学校,不只教学素养好,还是以贵出名的,而像陶心芽这样的家庭是绝对念不起的。
不过史格威尔的奖学金却也很丰盛,也是有少数清寒的学生进入史格威尔,而陶心芽就是其中之一。
陶心芽的理工很好,对香水很有兴趣,靠着优秀的成绩以第一名考进史格威尔,成为香水学院的学生,而更让她讶异的就是这个——她没想到陶心芽跟她有着同样的兴趣,她曾是ISIPCA专业法国香水学院的学生,只是念了两年后,为了嫁给那个男人,她休学了。
她想,她会进入陶心芽的身体,是不是上天想完成她的愿望呢?
她曾经想成为出色的调香师,只是为了那人,她放弃一切,却也失去一切。问她后悔吗?她也无法回答,只能把那当成梦般的过去,她已不再是那个陶心芽,她重新活了过来,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
因为车祸的关系,她晚半年入学,幸好她本来就有底子,倒不会赶不上课程。学校里的少爷千金虽然个性自大傲慢,不过大概这副身体的长相实在太无害、太可爱了,她倒也没被欺负过,反而还颇受欢迎,在史格威尔被称作「可爱的东方娃娃」。
只能说外国人对东方人的幻想,有时真的无法用言语解释。
「陶心芽!只剩下五分钟!」门外传来吼声。
陶心芽一惊,赶紧刷牙梳洗,换上军绿色的长毛衣和深色丹宁窄管裤,穿上厚袜子再套上褐色短靴,拿了米色羊毛围巾和驼色大衣,顺手拿起桌上的课本,急匆匆地冲出房门。
厨房里,一名高身兆的金发女孩正看着腕上的表计时,餐桌旁则坐着一个壮硕的褐发男孩,正笑看着冲出房的陶心芽,然后瞄了瞄墙上的时钟。
「刚好十分钟。」男孩朝陶心芽拍手。
「早安,爱德华。」陶心芽对男孩微笑,再用一双骨碌碌的圆眼瞅着金发女孩。「早安,妮亚。」
妮亚哼了哼,用力揉了揉陶心芽松软的头发,又觉得不解气,捏了下那丰润的嫩脸。
「哦,疼!」细致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那双圆眸隐约湿润,可怜的模样让人瞬间心软。
妮亚松开手,坐到男孩身边,倒了杯牛奶,瞪了陶心芽一眼,「还不过来吃早餐。」
陶心芽乖乖地坐到他们对面,接过妮亚倒好的热牛奶,喝了一口,红润的嘴唇上方立即印上一圈奶白,衬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可爱得让人想亲一口。
面对这模样,妮亚哪还有脾气?她夹着烤好的牛角面包放到陶心芽面前的盘子。
「谢谢。」陶心芽朝妮亚笑,然后看到爱德华对她眨眼。
「好了,宝贝,心心这次不是乖乖起床了?」搂着女友,爱德华朝妮亚的脸亲了一口。
妮亚瞪了男友一眼。「你太宠她了。」
爱德华耸肩挑眉。「是谁一早就热好牛奶,烤好面包的……哦!」大腿被狠狠捏一记,帅气的脸庞立即纠结成团。
陶心低抿嘴偷笑。
「笑什么?吃妳的早餐。」妮亚瞪她,不过绷住的俏脸却也忍着笑,见陶心芽快吃完了,她再夹个牛角面包放到餐盘上,不忘淋上蜂蜜。
「妮亚,我呢?」爱德华一脸委屈,也想要女友的贴心服务,可他得到的却是女友的白眼。
「你自己没有手吗?」然后再转头看向陶心芽。「吃慢点,还有一小时。」
陶心芽点头,早习惯妮亚老妈子似的叮咛。
妮亚和爱德华是情侣,也是她的同学,妮亚同她一样是香水学院的,爱德华则是法律系,明明三个人年纪一样——正确来说,她还比他们大,毕竟她的真实年龄已经是二十七岁了——不过这两人却一直将陶心芽当小孩一样,谁教陶心芽看起来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和妮亚、爱德华住在一起,应该说是妮亚看不过她孤身一人,硬逼她跟他们同住,她拗不过妮亚,最后只好同意搬进她和爱德华爱的小窝。
妮亚和爱德华的小窝有三房两浴一厅,距离史格威尔不远,走路约十分钟,有许多学生都住在这栋高级公寓,要进入大楼需使用专属的磁卡,楼下还有专业保全看守,没有身分证明和住户同意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陶心芽住在套房里,里头有她专用的浴室,剩下的一间房就当成书房和游戏房。
「心心,耶诞晚会的男伴妳还没决定好吗?」妮亚随口问道,受不了男友装可怜的模样,终于亲手夹了块牛角面包给他,爱德华立即高兴地亲了女友的小嘴一口。
面对两人的闪光,陶心芽早练就视而不见的功夫,她点点头,喝下最后一口牛奶。
她有英文名字,不过学校里的人总爱叫她心心,说什么学习东方文化。虽然不懂叫个中文名字跟学习东方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陶心芽也没说什么,随他们去,反正她也习惯了,以前她也都被这么叫——只有一个人不一样,他从不叫她心心。
「艾伦不是一直很想邀请心心当女伴?」爱德华插口。「还有威尔、约翰、帕特……」
太多了,这个东方娃娃在史格威尔可是很受欢迎的。
妮亚再帮陶心芽倒了半杯牛奶,一边不屑地嗤哼。「这些人怎么配得上心心?」心心不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个性也极好相处,在学校的人缘很好,虽然她的出生普通,在学校仅靠着奖学金支付学费,可是举手投足却总是带着优雅的贵气,不知道的人,真会以为心心出身高贵的家族。
而爱德华说的那几个男生,都是出名的花心,心心这么单纯,跟他们在一起要是被欺负怎么办?
「安德鲁就不错,心心,妳怎么一直不接受他?」安德鲁是经济系的学生,大他们一岁,家世不错,长得帅,人也好,追求心心很久了。
「没为什么,我现在不想谈恋爱。」陶心芽对妮亚微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起身披上围巾。「我先去学校了,待会……」
声音突然停住,她看到爱德华放在椅子上的杂志。
杂志封面是个混血男人,微卷的黑发,琥珀色的瞳眸,宛如大师雕刻般的深邃轮廓,形成一张俊美且吸引人的相貌。
芽芽——在她嫁给他之前,那个人总是这么亲昵且疼爱地叫她,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注意到她的目光,爱德华也看向杂志。「心心妳也知道他?我以为妳对商场的事没兴趣,不过他在苏格兰这么有名,妳会知道也正常……听说他最近从纽约回来了,好像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
「他妻子好像是坠机死的。」妮亚也搭话,八卦嘛,总是让人感兴趣,「不过听说他跟妻子的感情不好,早在外面有女人了……」
「欸,宝贝,妳不知道,他那个妻子根本不是自愿娶的,他原本有个相恋很久的女友,都论及婚嫁了,谁知最后却娶了别人?好像是被强迫的,所以才感情不好……」
「我出门了。」陶心芽不想再听下去,抓了外套就离开。
只是爱德华说的话,却一直在脑中盘桓。
他那个妻子根本不是自愿娶的……
对,是她设计他的。
原本有个相恋很久的女友,都论及婚嫁了……
对,是她亲手破坏的。
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
她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再想。都过去了,她已不是那个陶心芽,已经不是了……
天空飘下细雪,天气灰蒙蒙的,宁静的墓园笼罩在雾气里,显得那般寂寥冷清。
一辆蓝宝坚尼停在墓园门口,笔直的双腿踏出车门,从车后拿出一束花和纸袋,顶着雪花,踏进墓园。
远远的,海尔。琼斯就看到站在墓碑前的颀长身影,脚步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停在男人身旁。
低头,就见墓碑前已放着一束配着满天星的茉莉花和小巧的草莓蛋糕。
海尔没说话,仅是弯下身,放下手上的茉莉花,再从纸袋里拿出草莓蛋糕,手指轻抚过十字墓碑,微哑的声音轻轻的。
「嗨,心心,哥来看妳了。」他笑了笑,口吻里满是宠溺,「哥还带了妳最喜欢的茉莉花和草莓蛋糕……哥记得茉莉花要搭配满天星,妳最喜欢这样的花了。」
记忆里,妹妹在收到花时,会将脸埋进花束,然后给他一个拥抱和灿烂的笑容。
而如今,只有冰冷的墓碑。
忍住眼里的酸涩,他挺起身子,没有看向身边的男人,两个人并肩站着,却是默然无语。
对旁边的男人,海尔心里不是不怨怒的,明知错不在男人身上,可他的妹妹确实因为他而伤了心,最后年纪轻轻地就离开了。
在妹妹过世后,他和男人就已经形同陌路,不复以往的友谊——其实在妹妹嫁给男人的五年里,他们的生活就少有交集,他也因为气愤,不再与妹妹见面。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得到妹妹坠机死亡的消息。
那瞬间,他几乎发狂,心里是深深的懊悔,后悔自己对妹妹的无视,明知她那五年有多难熬,却因为愤怒而视而不见。
再气再怒,她都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可……他却没有好好保护她。
在知道妹妹死亡的时候,他冲到男人面前,狠狠揍他一顿,他咆哮怒吼,要男人把他的妹妹还给他。
而男人沉默无语,任他将拳头落在身上,任他发泄心里的痛。
可有用吗?他的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之后,关系良好的两家彻底断绝往来,他和男人不再见面,只有这一天,两个人会碰上面。
海尔低头点烟,犹豫了下,拿了一根烟给男人。
男人微愣,没说话,接过烟。
海尔将打火机丢给他,男人接过,点燃烟,再将打火机丢还。
海尔收起打火机,看着男人微湿的发梢,肩头早被雪花打湿,想来不知在这里站多久了。
去年也是这样,他来时男人已在,而他离去时,男人仍未离开。
海尔吐口烟,烟雾里他的声音极低。「你不需要感到歉疚。」那场婚姻是妹妹强求而来的,而坠机,是个意外。
两年了,当初的愤怒已淡了,即使心头仍因妹妹的逝世而痛,可是男人不需要为此惩罚自己。
毕竟朋友一场,再多的不谅解也随着时间而淡去。
「心心的死跟你无关。」他熄了烟,「阿让,别让伊莲娜继续等下去。」
他、伊莲娜和原聿让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伊莲娜曾是原聿让的未婚妻,只是最后原聿让娶了陶心芽,而伊莲娜却仍待在原聿让身边。
那五年里,他的妹妹强求得来的婚姻可说是有名无实,比起来,一直在原聿让身边的伊莲娜还比较像原夫人。
面对这情形,他不是不为妹妹心疼,可是能说什么?妹妹当初的行为让他失望不已,也让他决定不再理她。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陶心芽离开了,而原聿让和伊莲娜却仍是没结婚。
他想,原聿让是因为愧疚吧?毕竟他曾是那么疼爱陶心芽。
陶心芽曾是原聿让最呵疼的小妹妹,但她却自己破坏了一切,毁去所有人对她的疼宠。
海尔在心里轻叹,轻声说着,「你和伊莲娜不需要对心心歉疚,是心心耽误你们,那时她留下离婚协议书……她成全你们了。」那纸离婚协议书说明她放手了,只是放手后,她却没回家,而是独自离开。
终究是他这个哥哥没保护好她……
不再说什么,海尔转身离开。
原聿让仍是留在原地,俊庞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仅是看着墓碑,任指间的烟烫了手。
心心成全你们了——
海尔的最后一句话,让琥珀色的瞳眸微暗。
他记得那时他在墨尔本,身边跟着伊莲娜,然后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哭着说陶心芽坠机死了。
霎时,他的脑中是空白的,几乎以为那是玩笑。
可当他回到纽约的家,屋里没有她,头一次踏进主卧室,房里空空荡荡的,她的东西都不见了,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已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和婚戒。
然后,是她的丧礼,落入大海的她找不到尸骨,只能用她生前的衣服代替。
她的丧礼那天,就像今天一样,天空灰蒙蒙地飘着雪。他听着神父的祷告,脑中不停闪过她的一切。
五岁时的她,从空中落入他怀里,穿着白色的小洋装,绑着蕾丝发带,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可爱得像个天使。
身为独子的他,将这个邻家小妹妹疼进骨子里。她缠他、黏他,他宠她、疼她,对她的宠溺一点都不下于海尔。
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是他最疼宠的宝贝,他信任她,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可是,却没想到他最信任的小妹妹竟背叛他,设计了他,逼他娶她。
她的背叛让他愤懑,对她是无尽的失望,从此之后,他将所有的宠爱收回,对她只有忿恨。
而她的无理取闹和骄恣野蛮更让他不耐烦,疼爱她时,他可以包容她的任性和娇气,可被她背叛后的他,对她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高傲的自尊让他无法容忍被设计及强迫,对她的背叛,他更是无法原谅,不管她如何解释恳求,他都无法听进去。
五年的婚姻,他对她只有冷漠和无视。
他以为以她蛮横执拗的个性,定会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让大家都继续不好过,没想到她竟会放手。
离婚协议书上的签名几乎刺痛他的眼,而她的逝世更让他措手不及。
她就这样离开了,没有一丝痕迹地。
那间屋子里,她将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擦去,半丝都不留……多像她的个性,一旦决绝起来,比谁都狠心。
「芽芽……」终于,他低低出声。
叩叩的脚步声让他一震,这样的走路节奏太熟悉,她总是会这样悄悄地靠近他,然后从后方捂住他的眼睛,再用娇娇软软的撒娇声音轻快地嚷着:「猜猜我是谁?」
曾经的记忆多么让人想念。
原聿让的唇角不禁微扬,他几乎是渴望地转头望向来人,却没看见记忆中的身影,只有一名十五、六岁的东方小女孩愣愣地站着,像是被他吓到了,眼睛微微睁圆。
紧紧吊起的心直直坠落,剩下一片空虚,他收回目光,为自己的反应觉得可笑。
怎么忘了?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沉默地望着墓碑,不理会那个被他吓到的女孩,而女孩也没离开,就站在旁边的墓碑前。
直到天渐渐昏黑,原聿让才迈开脚步,经过女孩身侧,离开墓园。
他离去后,女孩才挪动步伐,站到男人原本站的地方,看着那沾满雪的花束和蛋糕。
花,是她最爱的满天星和茉莉花;蛋糕,是她喜欢的草莓蛋糕。
而那个人,原聿让……是她曾经的丈夫。
第二章
二百九十七天。
菜莉花加满天星,草莓蛋糕,Merlot红酒还有烤羊排——草莓蛋糕和羊排都是我第一次亲手做的唷!
聿哥哥会喜欢吗?他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轻轻地吹熄蜡烛,陶心芽,生日快乐。
陶心芽一直记得那一天,她躲在树上,不管佣人找她找得急慌慌,她就是任性地待在树上,让众人寻找。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们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她想妈妈。
她一直都跟妈妈住在一起,可某天,妈妈不见了,阿姨叔叔们都说妈妈去天堂了。
天堂在哪里?妈妈为什麽不带她去?
她不懂,只是哭着找妈妈,然后一个叔叔抱着她,说是他爸爸,一个小哥哥牵着她的手,说是她哥哥。
然后,她被爸爸和哥哥带到一个好大的城堡,他们说,这里以后是她的家。
她不喜欢这个家,虽然这个家很大、很漂亮,可是除了爸爸和哥哥外,家里的其他人说什麽她都听不懂。
那些人的声音都叽叽喳喳的,好吵!
可爸爸和哥哥没办法一直陪着她,爸爸要上班,哥哥要上学,白天,她总是一个人待在这个家。
她讨厌一个人,她想妈妈。
趁着照顾她的玛莉离开,她跑出城堡,她不要待在那里,她想要妈妈。
可是她不知妈妈在哪里,天堂要怎麽去?
她爬上大树,家里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大树,她会淘气地爬上去,没多久后妈妈就会出现,会生气地瞪着她,说她不乖,然后张开双手,叫她下来。
她躲在树上,等妈妈出现,可等了好久好久,妈妈都不出现。
「好可爱的小猫咪,怎麽一个人躲在树上呢?」带着笑意的语调很好听,像妈妈弹琴的声音。
她低下头,好奇地看着树下的大哥哥,然后眨了眨眼。
大哥哥长得很好看,而且,他说的话她听得懂。
「小猫咪,要下来吗?」大哥哥朝她伸出双手。
「不要。」她摇头,嘟了嘟嘴。「芽芽不是小猫咪,芽芽要等妈妈。」
她是妈妈的宝贝小芽芽,妈妈总是这麽叫她。
「芽芽,真可爱的名字。」男孩笑了笑,双手仍是举着。「芽芽,在树上危险,下来好不好?哥哥陪你等妈妈。」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要是芽芽掉下来受伤了,妈妈会伤心的。」
大哥哥的最后一句话让她犹豫了,咬着小嘴巴,她轻轻问,「妈妈真的会来吗?」小小的年纪,天真又单纯,却又隐约知道什麽。
男孩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因小女孩脸上的怯怯而更加心软。
他知道女孩的事,她是钟斯家的小女儿,之前都跟母亲住在台湾,不过前阵子女孩的母亲过世了,柯特叔叔到台湾将女孩带到苏格兰,这些日子他一直听海尔说他妹妹多可爱、多惹人疼。
他一直对海尔口中的妹妹很好奇,终于有时间到海尔家,才刚踏进庭园,却瞄到树上有个白影,他好奇地走上前,没想到树上却躲着可爱的小公主。
白色小洋装,系着蕾丝发带的乌黑鬈发,湛蓝色的眼睛看到他时,一点也不怕生,反而一脸好奇。说到妈妈时,小脸是毫不隐藏的依恋,而问他「妈妈真的会来吗?」,漂亮的蓝眼睛却是寂寞的。
虽然女孩年纪还小,可敏感的心却隐隐察觉到什麽,让人心怜又心疼。
他想到海尔炫耀的话——
「阿让,你要是看到心心也一定会喜欢她的,她真是个让人喜爱的小东西。」
向来讨厌小孩的他此刻终于认同海尔的话,他对女孩微笑,声音温柔而坚定。「哥哥会一直陪芽芽。」他想,有个妹妹疼也不错。
大哥哥的笑容真好看。陶心芽被男孩的笑容征服了,终于愿意从树上下来,跳进男孩怀里。
十岁的男孩身长却已似十四、五岁,轻松地接住女孩,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乖芽芽。」
陶心芽摸着额头,大哥哥的亲亲好温暖,她笑了,也在男孩脸上亲一口,搂着男孩的脖子,好奇地问:「哥哥你是谁?」
现在才想到问他是谁,若他是坏人怎麽办?男孩不禁失笑。「原聿让,芽芽可以叫我聿哥哥。」
聿哥哥……从此她的生活中多了他,聿哥哥家就在附近,而且比她家还大、还漂亮。
听玛莉说,聿哥哥年纪虽小,可在英国上流社会没人不知道原家少爷。原家祖先曾娶过皇室公主,和英国王室关系良好,有着世袭的封号,聿哥哥长大了将会继承爵位。
又听说,原家除了尊贵的家世外,还经营庞大的财团,钟斯家相原家认识许久,感情极好。
又大一点后,她知道妈妈不会回来了。从大人口中她知道爸爸和妈妈在她出生没多久后就离婚了,她被妈妈带到台湾,直到妈妈过世后,爸爸带着哥哥办理妈妈的丧事,也带她回苏格兰。
她仍从着妈妈的姓,仍叫陶心芽,爸爸说,这是纪念妈妈,因为这名字是妈妈帮她取的。
她是钟斯家最受宠的小公主,钟斯家的财势虽比不过原家,可在苏格兰却也是有名的富豪名绅。
她常常到原家玩,原爸爸和原妈妈很喜欢她,尤其是原妈妈。原妈妈来自台湾,是妈妈的学姐,两人感情很好,原妈妈总说她长得跟妈妈很像,并将她收作原家的乾女儿。
她最常黏着聿哥哥,总是跟前跟后的,聿哥哥也不嫌她烦,比所有人都疼她,即使她任性,聿哥哥也总是宠溺地笑笑,不过,任性太过,聿哥哥就会生气了。
聿哥哥生气很可怕的,这时她就会很乖地撒娇道歉,求聿哥哥原谅她,连哥哥都说,他这个亲哥哥都没有这种待遇。
那时,她会抱着聿哥哥,哼着鼻子说:「聿哥哥是不同的。」
在她心里,原聿让是不一样的,少女的芳心很自然地落在他身上。她的聿哥哥长得好看,又聪明,人又好,又疼她,在她心里,没人能比得上原聿让。
「聿哥哥,芽芽以后要嫁给你哦!」
她总是从他身后抱着他,娇娇软软地这麽对他说,而他则是笑着,揉着她的发。
每年的生日,她都会收到礼物,还有她最爱的茉莉花加满天星,聿哥哥还会特别订制她最爱的草莓蛋糕,他会跟她说:「我的小公主,生日快乐。」
最后一个愿望,她总是许愿要嫁给聿哥哥,要跟聿哥哥一直在一起。
她一直以为日子会这麽幸福过下去,即使爸爸去世了,还有聿哥哥抱着痛哭的她,温柔地说着:「芽芽乖,你这麽伤心,柯特叔叔也会难过的,别哭,你忘了你还有海尔吗?还有疼你的乾爹乾妈,还有我,聿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她记得他的话,认定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等她长大了,她要嫁给他,永远跟他在一起。
可是,她十八岁那年,他却带了伊莲娜回家。他说,这是他的女朋友。
她怔征地看着美丽大方的伊莲娜,看着聿哥哥看着伊莲娜时眼里的喜爱……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那不是她的聿哥哥。
她无法接受,拚命破坏他和伊莲娜。伊莲娜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怎麽配得上聿哥哥?聿哥哥是她的!
她的吵闹让聿哥哥皱眉,却还是容忍地揉着她的头,眼里仍是疼宠……可不一样,她不要他用那种疼爱妹妹的眼神看她。
她排斥伊莲娜,总是找她麻烦,想让聿哥哥和她分手,谁知道最后他们没分手,反而决定要订婚。
不!这怎麽可以?
她几乎是疯了,聿哥哥是她的,她不能容许聿哥哥娶别人,聿哥哥要娶的人是她,聿哥哥的新娘只能是她。
她失去理智,最后背叛了他。
她下了药,设计了他,让乾爹乾妈认为聿哥哥喝醉后强迫她,逼他跟伊莲娜分手,逼他娶她。
她记得聿哥哥清醒时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她害怕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她也记得哥哥痛心的斥责,可她仍是倔强地看着哥哥,不服输地问:「我有什麽错?我爱聿哥哥,我追求我的爱有什麽错?我不是你!明明喜欢伊莲娜却不敢说,爱情是不能让的,我争取有什麽不对?」
哥哥红着眼,愤怒地瞪着她,不知是痛心她的固执,抑或是被拆穿的恼怒,从那之后,兄妹俩决裂,疼爱她的哥哥从此不再理她。
可没关系,她觉得向来宠她的哥哥总有一天会原谅她的,就像聿哥哥有一天会爱上她一样。
她实现了愿望,嫁给她的聿哥哥。
她知道聿哥哥生她的气,可是聿哥哥一向疼她,一定不会气太久的——陶心芽天真地这麽想。
可是,聿哥哥的冷漠却持续好久,而且他没跟伊莲娜分开,身为他秘书的伊莲娜跟他朝夕相处,而她这个妻子却独自守着宁静空旷的房子。
她受不了,跟他吵,要他辞退伊莲娜,还跑到伊莲娜面前要她滚……她做了一切坏女人会做的事,然后得来众人的嘲笑。
最后,乾爹乾妈也知道她设计聿哥哥的事,对她失望不已。
她再也不是被疼宠的小公主,而是个可笑却又让人无法同情的女人,因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陶心芽站在墓碑前,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自己坟前,重新活过来后,她就决定忘怀过去,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被葬在哪,她也从没去看过。
她将以前的一切彻底隔离,从不去接触,只是,早上看到爱德华放在椅子上的杂志,看到那个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男人,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地飘进脑海,等她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来到墓园。
正想离开时,没想到竟看到他。
那时,她真的转身想逃,但她突然想起她已经不是那个陶心芽了,这样急慌慌地逃走反而奇怪。
所以她镇定下来,装作自己也是来祭拜的,她低着头,握拳的双手隐隐发抖。
不知站了多久,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脚跟却动不了,只能像个傻瓜一样,陪他一起站着。
天快黑了,他终于离开了。
陶心芽松口气,挪动站得发麻的双腿,她走到自己的墓前。这样看着自己的墓,感觉真奇怪。
扯了下唇角,她蹲下身,碰了下蛋糕,都结冻了。
她再看向已结霜的茉莉花。花有两束,蛋糕也有两份。
她想,另一个应该是哥哥放的吧?不知道哥哥过得可好,娶老婆了没?还是仍然偷偷喜欢着伊莲娜呢?
希望哥哥别太死心眼,毕竟,少了她这个阻碍,聿哥哥和伊莲娜应该幸福地在一起了吧?
「陶心芽,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拨去墓碑上的雪花,她笑着,声音轻轻的。
却不知这句话,是在告诉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是那个女孩!
原聿让讶异地发现自己竟选记得前天在墓园里看到的东方女孩,甚至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是间法式餐厅,采预约制,至少得在两个月前预约才能进入用餐,不过某些特权人士则不在此限。
一年前原聿让买下这间餐厅,成为幕后老板,他临时通知要过来,就算没位置,餐厅经理也会努力乔出来。
才入座没多久,原聿让就看到那个东方女孩,大概是东方人少见,而女孩又太过显眼。
她个子娇小,目测不足一六0,穿着餐厅制服——打着黑色小领带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裙,裙下则穿着黑色裤袜及黑色低跟鞋,头发简单地绑着两条小辫子,丰润的小脸弯着笑容。
女孩的模样怎麽看都不像成年,就算东方人显小,可她看来也一定未满十八岁。
什麽时候允许请童工了?原聿让皱了皱眉,目光仍盯着女孩。
而显眼的原因在于女孩的笑容,她笑起来脸颊会露出酒窝,一双眼睛乌溜圆润,可爱得像娃娃。
不只他注意到她,很多客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她,她帮客人倒水时,还会询问一下餐点是否合胃口,亲切的服务态度和甜美笑容让客人极喜欢。
「聿,你在看什麽?」发现男伴的心不在焉,伊莲娜开口。
原聿让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没什麽。」然后低头切了一块烤羊排放入口中,态度是一贯的从容优雅,却也带着无形的疏远。
自两年前,他就这样。
伊莲娜垂眸盯着原聿让手上的婚戒,银色的光芒在灯光下刺了她的眼。
那个女孩离开了,可她和原聿让却已无法回到过去,明明他们曾是那麽相爱,却被那个女孩破坏了。
那女孩毁了她的婚礼,逼原聿让娶了她。
伊莲娜是不甘心的,她爱原聿让,当初在大学里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被他吸引。
她喜欢他的沉稳内敛,处事果断却也幽默有礼,出身贵族的他没有任何架子,也不轻视任何人,待人温和却不亲近,只有他认同的人才能得到他真正的温柔。
她的家世普通,是靠着奖学金进入史格威尔,认识了原聿让和海尔,他们三人成了好朋友,然后她和原聿让开始交往。
在海尔和原聿让口中,她知道他们有个疼爱的小公主,却没想到那个小公主成了她的恶梦。
因为她,原聿让取消他们的订婚,改娶那女孩,伊莲娜气怒不已,她不想放弃原聿让,便进入原家集团,成为他的秘书。
她知道原聿让的个性,也知道那女孩是如何逼他娶她的,没有男人可以忍受被设计,更何况是原聿让。他看似温文尔雅,却从不许任何人欺到他头上,以原聿让骄傲的性情是绝对不可能会原谅女孩的。
她可以等,那女孩愈闹,只会让原聿让对她愈不耐烦,终有一天,原聿让会受不了的。
谁知道那天还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女孩死亡的消息。
从那天后,原聿让就变了。
他变得沉默,对她的态度也变得疏离,手上的婚戒没有拔下来,明明那女孩离开了,可伊莲娜却觉得她和原聿让的距离更远了。
喝了口红酒,伊莲娜觉得满嘴苦涩。
她要怎麽赢过死人?就算原聿让心里只是愧疚,但那愧疚却已拉开了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可伊莲娜仍不想放弃,她一直爱着原聿让,不想将他让给别人,何况,那还是一个已去世的人。
「聿,史格威尔的演讲你要去吗?」她找着话题。
原聿让执起酒杯,正要开口时,响亮的声音却在餐厅响起。
「心心,当我的女朋友吧!」
一个大男孩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单膝跪着,将玫瑰花高举着,深情款款地注视东方女孩。
霎时,整间餐厅安静下来。
原聿让的手微颤,杯里的红酒差点洒出。
心心——这两个字是中文。
「呵,年轻的小男生真可爱。」伊莲娜看着眼前的热闹,轻笑着。
原聿让抬眸望去,看着那对小男女,不只他,餐厅里的人都注视着他们。
陶心芽僵在原地,她没想到艾伦竟会做这种事,这可是她工作的地方啊……老天,经理的脸都青了。
她的头开始痛了,而艾伦还在搞浪漫。
「心心,求你答应我吧!」艾伦追求陶心芽很久了,这个漂亮的东方娃娃在史格威尔可是吸引人的存在,多少人想当她男朋友,偏偏陶心芽总是冷冷淡淡的,对谁都客气有礼,却从没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再半个月就是耶诞晚会了,一堆人摩拳擦掌抢着当陶心芽的女伴,竞争者这麽多,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在大庭广众下示爱,就不信这麽浪漫的举动,不会让陶心芽感动。
陶心芽一点都不感动,看到经理狠厉的目光,她只怕自己今天就被Fire了,可恶,这份工作薪水很好的。
她实在有种想杀了艾伦的冲动,深吸口气,陶心芽勉强自己勾起笑容,伸手接过艾伦手上的玫瑰花。
以为陶心芽答应了,艾伦高兴地想抱住她,谁知陶心芽却后退一步,手指摸着玫瑰花瓣。
「这玫瑰花真漂亮,不过真可惜,我喜欢的花是茉莉花。」她抽出一朵玫瑰,递给旁边的一位女士,「美丽的女士,这样的玫瑰就适合高贵的你。」
「谢谢。」女士笑着接过。
陶心芽看向艾伦,大眼轻眨着,无辜又可爱。「艾伦,介意我把这些漂亮的玫瑰花送给餐厅里的美丽女士们吗?」
艾伦傻愣愣的,被陶心芽的态度搞混了,却也被她可爱的表情迷得傻呼呼的,像个傻瓜地回道:「呃,不介意。」
「谢谢。」陶心芽笑弯眸,颊畔的酒窝甜美极了。「还有,谢谢你喜欢我。」
她弯身在艾伦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这种婉转又不伤人的拒绝让餐厅里的人纷纷拍手。
伊莲娜欣赏地看着东方女孩。「聿,这女孩真有意思,你说……」转头,却见原聿让瞪着女孩,执着酒杯的手指收紧,酒液早洒了出来,染红白色桌巾。
她吓了一跳,「聿,你怎麽了?」
原聿让没说话,仅是看着女孩,脑中响着她那句话——
这玫瑰花真漂亮,不过真可惜,我喜欢的花是菜莉花。
还好,只被经理训一顿。
保住工作的陶心芽松口气,穿上大衣,围上围巾,戴着针织毛帽,拎着老丹尼给她的餐盒走出餐厅。
老丹尼是餐厅主厨,在她下班的时候总会让她带些消夜回去,一开始她不好意思,拒绝老丹尼的消夜,老丹尼就生气了,嚷说她不吃也是丢掉,她敢浪费食物就试试看。
无可奈何地,陶心芽只得乖乖接受了。
闻着餐盒里散发出的肉香,她刚刚打开看了一下,里面是橘酱烤鸭,这可是老丹尼的拿手菜之一,陶心芽笑眯了眼。老丹尼的厨艺可是一流的,不然餐厅的生意怎会这麽好?
拢了拢围巾,阻挡袭来的寒风,陶心芽缩了下肩膀,加快脚步,准备赶上最后一班公车,可才走几步,就被挡了下来。
她皱着眉,有点无奈地看着来人。「艾伦。」她没想到他还没走。
「心心。」艾伦对她讨好地笑。「这麽晚了,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不用了。」陶心芽对他晃晃手上的餐盒,「我有消夜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搭公车就行了,先走了。」她绕过艾伦,可艾伦却仍不放弃,抓住她的手。
「心心,不要一直拒绝我。」艾伦恳求地看若她,「心心,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你。」
陶心芽在心里无奈叹气,再一次拒绝。
「艾伦,我说过了,我只当你是朋友。」她要抽回手,可艾伦却抓得死紧。「艾伦,放手。」
「不要!我不放!」艾伦乾脆大胆地抱住她,养尊处优的少爷心态让他听不进拒绝。
「心心,我很喜欢你。」他抓住她,想亲她,小腿骨却被用力一踢,「哦……」
他痛得抱住小腿哀哀叫。
陶心芽冷着脸,艾伦的举动真的惹怒她了,「艾伦,别逼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语毕,她转身离开。
可艾伦仍不死心,伸手抓住她,「心心——」
「小姐都拒绝了,克顿家的小少爷,再纠缠下去可不是绅士的行为。」高大的身影从暗处走出,男人轻吐口菸,冷沉的琥珀眼眸淡淡地看着艾伦。
没想到会有人,艾伦吓了一跳,尤其看到对方的模样更是震惊。
「原、原先生!」在苏格兰没人不认识原聿让,艾伦就曾在一次宴会里被老爸拖着和原聿让打招呼。
想到自己纠缠人的举动被看见了,艾伦不禁红了脸,看了陶心芽一眼,终于狼狈地离开。
而陶心芽在看到原聿让时早愣住了,他怎会在这里?
「还好吗?」原聿让看向她,神情仍是冷淡,只是眸光却微深。
「呃……」陶心芽低下头,压下心里的紧张。「我没事,谢谢你……我要赶不上公车了,先走了。」
「心心。」
在她转身时,他突然吐出这句,陶心芽身形一僵。
「这是你的名字?」
陶心芽咬了咬唇,不能无视他的问话,只是僵硬地回答。「……是。」
「全名呢?」
陶心芽突然恨起她们的名字为何一模一样了,犹豫一下,她转头看向原聿让,摆出疑惑又防备的表情。「你问这麽多做什麽?还有,你怎麽知道我叫心心?」
原聿让微扯唇角。「餐厅的告白真不错。」
陶心芽眼眸圆睁,他、他看到了?然后她想到自己说了什麽,霎时小脸微白。
「你喜欢茉莉花?」
「对。」陶心芽的手心微微冒汗,却没避开男人的眼,直直地与他相视。「怎麽了吗?」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也喜欢茉莉花,曾经,她被一个男孩在众人面前告白,也曾说过那句话。」
这玫瑰花真漂亮,不过真可惜,我喜欢的花是菜莉花。
只是,她接下来的动作是将花丢在地上,傲慢地嗤哼,又说了一句——
还有,我只收我喜欢的男人送的花。
陶心芽觉得喉咙有点乾,勉强挤出笑容,装出惊讶的口吻,「是吗?真巧。」然后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先生,不好意思,我要赶不上公车了,就不跟你多聊了,谢谢你方才的帮忙,再见。」
看着女孩匆匆离去的身影,原聿让垂眸,吐出的烟雾掩住他的神情。
他记得,那个女孩后来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手臂,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望着他,娇娇地说——
聿哥哥,我只收你送的菜莉花哦!
第三章
三百六十五天。
今天,是我和聿哥哥结婚一周年纪念日,我放了佣人一天假,亲手准备一切。将最后一道菜端到餐桌上,我安静地坐下,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我一个人,孤单地等待。
钟声响了,一周年过去了,我仍是微笑。
不哭,陶心芽,不哭。
因为艾伦的关系,陶心芽在餐厅成了红人,帮客人服务时,客人常跟她打趣,拿那天的事开玩笑。
而陶心芽只能微笑以对,对自己现在的好脾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以前的她,可不容许别人拿她开玩笑。
她的个性骄纵,好强又任性,脾气坏,人缘也不好——除了男人缘,貌美的她从不缺男人追求。
不过她的心里只有原聿让,对那些追求者从不放在眼里,那些幼稚的小鬼怎麽比得上她的聿哥哥呢?
她还当众羞辱过跟她告白的人,那时原聿让就在一旁看着,对那个被拒绝的可怜男孩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揉着女孩的头,淡淡地说:「芽芽,不能随便乱丢东西,下次记得要丢到垃圾桶。」
说实在的,她的个性会这麽差,宠她到极点的原聿让也得负责。
而现在的陶心芽当然不像以前了,人死过一回后总是会长大的,再说她现在的环境可不比从前,至少以前钟斯家的小公主可从没打过工。
虽然有赔偿金和陶家父母的保险金,不过苏格兰的消费本来就高,那些钱是不够的,单是史格威尔的学费就够惊人了。
虽然有奖学金资助,可陶心芽还是得支付半额的学费,她要是不打工,恐怕还没毕业,户头就空了。
从来没为金钱烦恼过的她,在这两年里可是学会了金钱的重要,对任何东西都要精打细算,锱铢必较,那种不眨眼直接刷卡败家的日子,已经离她很远了。
而餐厅的薪水颇丰厚,老丹尼还会用剩下的食材做些简单的消夜给她,让她省下一餐的花费,她当然要保住这份工作,所以即使被客人拿来说笑,她遗是要微笑。
可是,眼前的客人实在让她有点笑不出来。
「先生,您一个人吗?还是待会有朋友会周来呢?」陶心芽极力维持镇定,声音甜美,笑容完美。
其实若可以,她根本不想来服务这一桌,偏偏这区是她负责的——每个服务生都会被安排负责四张餐桌,而经理会在后方监督,若服务不好,经理会直接让你回家。
因此就算不愿意,陶心芽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
原聿让端起水杯,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熠耀着银光,陶心芽看着那婚戒,目光怔愣。
这个婚戒她比谁都熟悉,可……他怎麽会还戴着?
「陶心芽。」他轻轻吐出中文,让人无法琢磨的眼眸淡淡地望着她。
陶心芽的心口紧紧一缩,真的,她差点以为他知道了,还好她还记得这个身体也叫陶心芽。
老天,她头一次觉得同名同姓真是可怕的事。
「先生?」稳住声音,她装出疑惑的表情,心头却起伏不定,不懂眼前的男人想做什麽。
而且,他怎会戴着那枚婚戒?那五年,他从来没戴过不是吗?
原聿让喝着水,冷淡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东方女孩。
他跟餐厅经理问过她,一开始只是想确认她成年了没,他可不允许聘请童工工作。
从经理口中,他知道她二十岁,是史格威尔的学生,然后,经理还拿她的履历给他看。
一看到她的名字,他就愣住了,那三个英文拼音,组合起来正是「陶心芽」三个字。
来自台湾,是史格威尔香水学院的学生……真巧,「她」也最爱香水,甚至离开苏格兰,跑到法国,进入有名的ISIPCA。
我陶心芽要念当然要念最好的学校,我绝对会成为世界有名的调香师。
那个女孩双手擦腰,骄傲地抬起下巴,很是自信地这麽告诉他。那时的她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采,头一次让他觉得那个一直被他捧在掌心娇宠的女孩似乎有点长大了。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兴趣,这样的巧合躁动他的心。
然后,不知怎地,他就来到餐厅。可能是东方女孩跟「她」同名的关系,还有相同的兴趣,以及她那天拒绝男孩的话,都勾动他的心思,让他想到「她」。
指尖轻抚过婚戒,琥珀眼眸幽深,淡然的脸庞俊雅却也沉郁,这样的他让人捉摸不透,也让陶心芽疑惑。
总觉得,他跟记忆里的他有些不一样……
原聿让没打开菜单,直接点菜。「松溜干贝佐鱼子酱,奶油栗子浓汤,主餐核果烤羊排,甜点草莓蛋糕,再给我一瓶Merlot红酒。」
这些餐点都是「她」爱吃的。
陶心芽垂眸,记录着他点的餐点,听到他点Merlot红酒时,手顿了顿。
红酒里,比起高级的Cabernet,她更爱Merlot滑顺的口感,而他总是说她是小孩子,才爱Merlot这种果香味重的红酒。
他极少喝Merlot,只有陪她时才会喝几杯,而现在为何会点……啊,是为了伊莲娜吧?
没人会一个人来吃法式料理的。
「先生,要先上餐点吗?还是要等您的朋友呢?」
「我没约朋友,就我一个人。」原聿让淡淡回答,看着她,突然问道,「还是你要陪我用餐?」
陶心芽愣住,怎麽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让她一时傻住,回过神时,他仍望着她,专注深邃的眸光让她颤抖。
急忙垂下眼眸,压住心里的慌乱,她歉然地微笑。「抱歉,我还在工作,您的餐点会尽快为您送上。」然后有礼地弯个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
老天,这人真是原聿让吗?记忆里,他可不是会调戏女服务生的人呀!
原聿让看着那匆匆离开的身影,知道自己的话吓到女孩了。
其实话出口时他也愣住了,他从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只是,看着女孩,想到她的名字,话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女孩的拒绝却也让他讶异,以他的身分,多少女人想要他的邀请,而她却拒绝了。
原聿让不禁弯起唇角,目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而女孩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偷偷瞄过来,和他对上眼后,又像只受惊的小猫快速逃开。
他看得出女孩虽然极力维持镇定,可动作却隐隐带着慌张,那模样……很可爱。
原聿让不禁笑了,有趣的女孩!
又被经理骂了!
陶心芽苦着脸踏出餐厅,谁教她今天错误百出,被骂是应该的,没被Fire算不错了。
归根究柢都是那个人的错,整晚就一直定定地看着她,那样强烈的目光让她想忽视都不行,她被看得心惊胆战的,心脏只差没跳出来。
她不懂,他为何一直看她?而且怎会一个人到餐厅,伊莲娜呢?还育那婚戒……
种种疑惑让陶心芽想不透,可那其实不关她的事,她已经放手了,而且她也不再是过去的陶心芽了,那个陶心芽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陶心芽将脸埋进围巾,甩了下头,不让自己再多想,加快脚步,往公车站走去。
可才走了几步,她看到一抹身影倚着车门,手里夹着菸,轻吐着菸雾,微暗的灯光下,那样的身影迷人极了,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陶心芽顿了顿,心想——他以前是不抽菸的。
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眸望过来。
陶心芽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脚步匆匆。
「我送你回去吧!」在她经过他时,他开口了。
陶心芽停下脚步,没看向他,只是低声拒绝。「不用了,我……」
「公车已经走了。」原聿让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刚刚看到公车提早到,然后开走了。」
苏格兰的公车就是这样,班次少,时间也不稳定。
原聿让打开车门,「上车吧!」见她仍不动,他勾起唇角。「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陶心芽咬唇,她如果走回去至少要一小时,而且现在已晚,一个人走在路上并不安全。
她抬头看他,心里挣扎着。
原聿让也不急,悠然地等她。
陶心芽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也不好意思麻烦爱德华开车来接她,想来只有上车这个选择。
「那麻烦先生了。」无奈地,她只得坐上车。
熄掉菸,原聿让也上了车,踩动油门,往史格威尔的方向驶去。
「你住宿舍吗?」他开口。
「不,附近的公寓。」陶心芽回答,小手紧紧抱着膝上的包包。
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她能闻到他身上的菸草味,骨节分明的双手操纵着方向盘,右手上的婚戒隐约熠闪着银光。
陶心芽忍不住看着婚戒。
「怎麽了?」发现她一直看着他的手,原聿让眉头微挑。
陶心芽回神,赶紧收回目光,有点紧张地开口。「呃,你的婚戒很好看。」然后,不经思索地又开口。「你怎麽一个人到餐厅用餐,你的夫人呢?」
一问完,陶必芽就后悔了。她问这个做什麽?她都跟他没关系了。
车里突然沉默,这样的沉默让陶心芽局促不安,好一会儿,原聿让终于出声。
「她去世了。」顿了顿,他勾唇:「我以为关于我的事,杂志报导极多。」
是很多,只是她蓄意避开,从不去听闻。
但他话里的意思却让她震惊,难道……他没和伊莲娜在一起?
「你没再婚?」陶心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你不是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吗?怎麽没娶她?」
原聿让轻笑,刚好红灯,他停下车子,转头看她。「看来你也知道那些八卦。」
陶心芽尴尬地别开眼,「你在苏格兰那麽有名,多多少少听过。」咬着唇,她又道:「听说你的妻子不是你自愿娶的,你原本要娶的是相恋的女友……就算你结婚了,也仍是和女友在一起,那为何你妻子过世了,你没再婚?」
这些不是她该问的,这是他的私事,可是她忍不住。她不懂,她都离开了,他怎麽没娶伊莲娜,毕竟他是那麽喜欢伊莲娜不是吗?
面对她直接的询问,原聿让倒没生气,见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声音仍是沉稳。
「我没再婚让人讶异吗?」他笑,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话让陶心芽知道他不想回答,识相点的,就该停止这个话题。
她紧抱着包包,脱口而出。「凭你的身分地位,多少女人想嫁你,何况,你还有个爱人,没了阻碍,当然该跟爱人在一起。」
吱——
车子猛然刹车,虽然系着安全带,陶心芽的身体仍因车子突来的停止而往前弹。
她抓着安全带,没看向他,低着头。
「难不成你是愧疚?对亡妻感到亏欠,所以才没再婚?」舔了舔唇,她忍不住讥诮。「为何要觉得亏欠?你又不是自愿娶她的,是她破坏了你和女友的不是吗?你根本不必……」
「下车。」他终于开口,沉静的声音透着冰冷。
陶心芽噤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她一下车,原聿让就踩下油门,急速冲刺的力道让轮胎在尥面烙下痕迹。
陶心芽站在原地,这里已经是史格威尔附近的公寓区,她住的公寓就在前面。
她捂着嘴,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她忍不住蹲下身,双手紧抱着包包,咬着唇瓣,将小脸埋进双膝。
她不知道……不知道他没和伊莲娜在一起,她以为她离开后,他会娶伊莲娜;可没有,他竟还戴上他们的婚戒。
他在想什麽?他是想藉此赎罪吗?可不需要呀!从头到尾使坏的都是她呀!
他根本不需要歉疚,她的死不是他的错,他根本不需要惩罚自己。
她已重新活过,她抛弃过去,不让自己再去碰触当初的一切,那些爱与痛,她要彻底遗忘。
她以为她不在了,所有人就不会再因她而痛苦。
可是,她没想到他竟戴上婚戒,戴上对她的愧疚,这麽生活着。
两年了……这两年来他都是这麽过的吗?
陶心芽紧紧咬唇,这个事实让她彻底慌了、乱了,怎麽会这样呢?
「聿哥哥……」她闷闷地:心疼地、哽咽地吐出两年没喊过的名,「聿哥哥……」
傻瓜,为何要这麽折磨自己?她根本不值得他这麽做。
「心心?」
出来散步的妮亚和爱德华看到蹲在前方的身影,走近一看,没想到竟是陶心芽。
妮亚紧张地冲上前。「心心,你怎麽了?」
陶心芽抬起头,她的眼眶泛红,没有泪,却充斥着沉重的压抑和悲伤,这样的陶心芽让他们吓到。
他们认识的心心向来开朗爱笑,他们从没看过她伤心难过的模样。
「发生什麽事了?谁欺负你了?」妮亚急忙问。
陶心芽抱住妮亚,身体抖得厉害。
她无法告诉他们一切,只能无声地颤抖,心里是茫然和深深的痛,为那个人而痛。
怎麽办……她该怎麽办?她不想再跟他有交集,她想彻底忘记过去,忘记那个自私可笑的陶心芽。可是,知道他这麽对待自己,折磨自己,教她怎麽无视,教她怎麽继续遗忘?
聿哥哥……芽芽该怎麽办?
愧疚……
原聿让也以为是愧疚,他将油门踩到底,冷着俊庞,握着方向盘的手浮着青筋。
女孩的话在耳边回荡。
娶陶心芽是被逼的没错,他没想到那个他百般疼宠的小妹妹竟会对他下药,等他醒来时,两人赤裸地躺在床上,面对父母的惊讶,他信任万分的小妹妹含着眼泪,怯怯地说他喝醉酒强迫她。
向来疼爱陶心芽的父母愤怒不已,要他对陶心芽负责,要他和伊莲娜分手,娶陶心芽为妻。
他从来就不是会任人逼迫左右的个性,就算是父母,不合理的他也不会听从,何况,就算他真的碰了陶心芽,那也是因为她下药设计他!
陶心芽的举动让他恼怒,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对他使这种手段,他疼爱的小妹妹虽然骄恣任性,却从来不会耍心机,可没想到他竟看走眼,她背叛了他的信任。
在她背叛他的那一瞬间,他就将对她的疼爱全数收回,仅剩下被设计的愤恨,他绝对不会娶她!
可素来病弱的母亲却拿身体威胁他,还因此气得住院,为了母亲的身体,他最后不得不同意和伊莲娜分手,娶了陶心芽。
可娶了她又怎样?他永远不会原谅一个背叛自己的人,不管她的理由是什麽,他都不会原谅。
她口中的爱,他嗤之以鼻,五年的婚姻,他采取漠视。
就算陶心芽吵闹,跑到公司找麻烦,甚至还在公司甩伊莲娜巴掌……种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只让他对她更加厌烦。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曾经疼宠的小公主,那时的陶心芽,在他眼里成了可憎的丑陋女人。
那五年,他一直跟伊莲娜同进同出,他知道这行为让陶心芽很难堪,让她被众人嘲笑,可那又如何?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他就看着,看她要闹到什麽时候。
可没想到,他等到的是她的死亡。
那张签名的离婚协议书让他心口狠狠一抽,紧握着她留下的婚戒,他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想到她竟肯签字离婚,他以为抛会固执地继续痴缠,不将他让给任何人。
他清楚知道她的个性有多不服输,有多骄傲,她怎麽可能放手?
可她真的离开了,属于她的东西全收拾得乾乾净净,房子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
她走了,连一声都没说,就这麽走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海尔也与他断绝来往,被她扰乱的世界终于恢复平静。
他的日子仍是过着,只是像少了什麽。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她背叛他,可她这麽离开了,再多的怒与恨,也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后悔不该那麽对她,那麽她就不会搭上那班飞机,也就不会年纪轻轻地就走了。
他想,是愧疚吧?所以他无时无刻想着她。
是愧疚吧?让他想着她时,心是那麽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然后开始恨起她的离去。
那恨,一天比一天深,折磨着他。
一年过去了,母亲要他把伊莲娜娶进门,说伊莲娜待在他身边那麽久,无怨无悔地等着他,要他别再耽误人家了。
他欣赏伊莲娜的聪颖自信,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不下于男人的能力,处事圆滑,美丽大方,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他曾想娶伊莲娜,只是最后因为陶心芽,他们分手了。
他知道伊莲娜仍爱他,他曾告诉伊莲娜,若有好男人就别错过,可伊莲娜却听不去,她执意陪在他身边,执意等他。那五年里,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可一直都是朋友关系。
他是痛恨那段被强迫的婚姻,可绝不会拥有婚外情。他的身分和骨子里的骄傲都不允许他发生任何丑闻让家族受辱,再说,既然都分手了,伊莲娜是个好女人,他也不想让她受这种委屈。
陶心芽去世后,伊莲娜仍在他身边,他知道她在期待什麽,少了陶心芽,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他宁愿陶心芽没消失……
踩下煞车,蓝色跑车在原地硬生生转了半圈,宁静的夜里,轮胎发出刺耳的鸣声。
打开车棚,原聿让抬头望着满天星空。
他常带着陶心芽来这里看星星,她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天真地数着星星,不然就问他,那是哪颗星?
在他身边,她的话总是特别多。
聿哥哥,你看,那两颗星星连在一起耶!这两颗星星一定是我和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唷!
曾经,她娇憨地窝在他怀里,像只小鸟儿那麽快乐。
可是,那只小鸟儿走了。
然后他才发现,那个会吵会闹、让人受不了、让人生气的陶心芽有多珍贵,他宁愿她继续无理取闹,就算继续要心机也无所谓,只要她还活着。
原聿让沉痛地闭上眼,唇角扬起一抹苦涩。
愧疚……
「呵,若是愧疚就好了……」他笑着低语。
他让愤怒蒙蔽了眼,直到小鸟儿离开了,他才惊觉自己失去什麽,可来不及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聿让抬起手臂遮住眼,低低的声音飘在空中,瘩瘂而不可闻。
「芽芽,聿哥哥好想你……」
第四章
七百六十九天。
又和聿哥哥吵架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到公司,不喜欢我闹事,我的无理行为让他整个厌恶,也让旁人看笑话,让自己难堪。我知道这样的我只会让聿哥哥更加厌烦,可是……至少他会理我。
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至少,聿哥哥会跟我说话。
「心心,你前晚是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吗?」妮亚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开口询问。
问心心那晚的事,可她什麽都不说,身体抖得厉害,爱德华还四处走动看看,以为心心是遇到色狼了。
她也紧张地问说是不是遇到有人对她不轨,可心心就是摇头不说,他们没办法,看心心的情绪实在不稳定,只好先回家,等心心平静下来再说。
这两天心心很沉默,连笑容都很勉强,总是发着呆,整个人郁郁寡欢的,让她和爱德华看得实在很担心。
趁着午餐时间,她终于忍不住了,她今天绝对要知道心心是怎麽了。
陶心芽抬起头,看到妮亚脸上的坚持和担心,爱德华则对她温暖微笑。
「心心,有什麽事说出来,也许我和妮亚帮得上忙。」
知道他们是关心她,陶心芽对他们露出笑容,「我没事……」
「鬼才信!」妮亚不高兴地瞪着她。「心心,你是不是不把我和爱德华当朋友?」
知道妮亚生气了,陶心芽又不知该怎麽说,「重生」这种事要不是亲生体验,根本没人会信。
可她这两天确实茫然无从,她不知道该怎麽做,要当作什麽都没发生,继续平静地过下去吗?
可是……想到原聿让的痛苦,而且那还是她造成的,教她怎能视而不见?
想到原聿让,陶心芽的心不禁抽疼,脸上的笑容又黯下。
妮亚和爱德华互看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担心,「心心……」
「其实……」陶心芽突然轻轻说道:「我是看了一本小说。」
「啊?」两人一楞。
「小说?」妮亚皱眉。「什麽小说?」
陶心芽咬着唇,犹豫一下,才吐出。「算爱情小说吧?」
「你因为一本爱情小说,所以这两天才耍忧郁?」妮亚的头上隐隐冒出几条黑线。
爱德华也三条线,不过秉持着绅士原则,他仍是温和问着阿心芽。「小说是写什麽?让你心情这麽差。」
陶心芽扭着手指头,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很瞎,可是她真的需要有人为她出主意。
「就……男主角有个青梅竹马,男主角很疼这个小妹妹,小妹妹也很喜欢这个邻家大哥哥,长大后,就自然地爱上他。可是男主角却交了个女朋友,他和女朋友感情很好,小妹妹很嫉妒,她不喜欢那个女主角,千方百计地破坏他们,还逼男主角娶她。」
「怎麽逼?」妮亚问。
陶心芽默默垂头,「下药。」
「靠,这种无耻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妮亚爆粗话。「这个小妹妹是不懂祝福这种东西吗?破坏人家感情这种缺德事也做得出来!」
陶心芽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后来呢?男主角有娶小妹妹吗?」
「有……小妹妹让男主角的父母以为是男主角强迫她的,而且男主角的母亲身体不好,男主角为了母亲的身体,只好娶她。」
爱德华也皱眉了。「没有男人能忍受这种事的。」
「然后呢?」妮亚追问。
「小妹妹过了几年被冷落的婚姻生活,还常常跟男主角吵架,因为男主角和女朋友关系仍是很好,小妹妹还曾冲到女朋友面前,对她叫嚣打人……」
陶心芽愈说愈觉得自己实在很坏,她以前怎麽那麽不懂事呢?让所有人都受罪了。
妮亚和爱德华听了都摇头,这个小妹妹实在惹人厌。
「后来小妹妹决定离婚,放下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就走了,谁知道竟搭上失事的班机,坠机死了,结果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灵魂在别人的身体里。」
「噗——」妮亚才刚喝下一口水,立即喷出来。「这什麽剧情啊?会不会太扯了!」
要不是她是当事人,陶心芽也会觉得这种故事很瞎。
「死后重生的小妹妹看开了,决定重新过活,遗忘过去的事。她以为她死后,每个人都会过得好,男主角和女朋友会幸福在一起,谁知道后来她遇到男主角,才知道他没和女朋友结婚,甚至还戴着婚戒,因小妹妹的死愧疚不已,而惩罚自己。」
「哦!」妮亚捧颊,眼里冒着爱心。「这真是难得的好男人。」
果然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
是啊,可那麽好的他,却因为她而过得不好。
陶心芽心头泛酸,而嘴里仍说着故事。「小妹妹不知该怎麽办,她不想和过去再有牵扯,可是对这样的男主角又无法放下心。」
「等等。」妮亚打断她的话,表情有点扭曲。「心心,你该不会把自己想成是那个小妹妹,所以这两天才会这麽奇怪吧?」
其实她就是那个惹人厌的小妹妹,可这样的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陶心芽只得在心里苦笑,轻轻点头。
妮亚无言地深呼吸,爱德华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东方人都多愁善感,心心年纪又小,会被狗血的爱情小说影响也是正常的。
两人此时此刻完全忘记陶心芽跟他们同年。
「讲白点,这个小妹妹就是自私!」喝口茶,妮亚开始发表言论。「她只想到自己,因为喜欢男主角就要把他抢过来,根本没为男主角想过。死了呢,又以为自己不在了,男主角会过得幸福,拜托,她是当人家是没血没泪的混蛋吗?青梅竹马耶!我家养八年的狗死了,我都伤心半年了。」
陶心芽听得抬不起头来,妮亚说的,她又怎会不懂呢?当初哥哥一直劝她,要她别死心眼,要她别那麽自私,祝福也是一种爱,可当时的她完全听不进去,那些道理她全知道,可她心里的执着就像鬼魂缠着她,让她着了魔似地只想要得到她爱的人。
她让自己不好过,也让所有人陪着她。
即使重生了,她仍是自私的,想断绝过去的一切,不听不看,她告诉自己,没有她,大家都会过得好;其实,她只是不敢去面对自己的错误。
他们怎会过得好呢?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的乾爹乾妈,视她如命的哥哥,还有……曾经比谁都宠她的聿哥哥。
那麽爱她的他们,怎会因她的逝去而幸福?
「她要真觉得对不起人家,就该去弥补……」
「弥补?」陶心芽抬头看向妮亚。
「对呀!她破坏人家的感情,弥补人家是应该的吧?那个女朋友一定还爱男主角,不然怎会一直待在男主角身边……对了,芽芽,后面的剧情是什麽?算了,你直接拿书给我看好了。」这麽狗血的小说,都激发她多愁善感的少女心了。
她去哪生本小说啊?陶心芽心虚地垂眸。「呃,这是中文小说,妮亚你看不懂的。」
妮亚失望了,不过没关系。「那后面写什麽?心心,快告诉我。」
后面……她也不知道,因为连抛都不知道结局,可是妮亚的话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
欠人的就要还,而她欠的太多了。
「妮亚,谢谢你。」陶心芽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了。
「啊?」突来的道谢让妮亚摸不着头绪。
陶心芽勾起笑容,小酒窝可爱又甜美。「小说我还没看完,等看完我再告诉你。」
当初是她破坏聿哥哥的幸福,她该做的,就是还他幸福。
陶心芽下了公车,抬头望着前方的上坡。上方是私人的宅邪,其实只有两户人家,各自占地百顷,钟斯家是华丽的白色城堡,原家则是哥德式风格的建筑,富丽堂皇,美得像首诗。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该说是她从不敢靠近,胆小地逃避一切。
就像现在,站在这里,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忐忑难安,指尖微抖着,手心已在冒汗。
这条路她比谁都熟悉,她曾在这里奔跑,快乐的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绕着她转动,活得那麽任性恣意。
最后,却让所有人伤了心……
陶心芽轻吐口气,甩去心里的烦闷,正准备走向上坡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突然停在旁边。
她一愣,转头,见司机下车开门,一名穿着枣红绣花旗袍和墨绿披肩的中年妇人抱着纸袋下车。
「吉姆,你先回去吧!」妇人朝司机说道。
「是,夫人您请小心。」吉姆躬身行礼,然后上车离开。
陶心芽怔怔地看着妇人,盘起的发微白了,脸上也多了皱纹,可那雍容优雅的气质仍是不变。
她记得妇人总是穿着旗袍,她穿旗袍很好看,有着东方人的婉约柔顺。妇人曾经很疼她,可当妇人知道她做的事时,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痛心和失望,从那之后,妇人不再见她。
「哎呀!」妇人突然惊呼,纸袋上方的番茄掉了出来。
陶心芽赶紧捡起蕃茄,「乾……」差点,她就叫出那两个字了!
她赶紧吞回,对妇人微笑,「夫人,你掉的番茄。」
「谢谢。」陈安梅接过番茄,望着面前从没见过的女孩,是东方人呢!「我从没看过你,是来找人的吗?」会这麽问,是因为这里只住着两家人。
妇人的笑容让陶心芽眼里微酸,她赶紧垂眸。「不是,我是搭错公车了,刚下车,想说趁公车来之前四处逛逛。」
「原来是这样。」陈安梅笑了,从纸袋里拿了一个可颂面包。「谢谢你帮我捡番茄,这面包请你吃。」
「不用了。」陶心芽推拒。
陈安梅却坚持,硬是塞到她手里,「你是东方人,来自哪里?」
「拿去,不用客气。」然后看着女孩。
陶心芽拿着面包,「台湾。」
「咦?」陈安梅惊讶。「这麽巧,你会说中文吗?」这句是用中文问的。
「会。」陶心芽也用中文回答。
没想到会遇到同乡,陈安梅惊喜极了。「真巧,我也是台湾人,瞧你这模样,你十八岁了吗?」
见妇人皱眉,陶心芽知道乾妈是在想,怎会有人让小孩子搭公车?乾妈就是这麽热心的人。
她不禁笑了,「我二十岁了。」
陈安梅盯着陶心芽的笑容。「哎啊,你笑起来真可爱。」长得像个洋娃娃,那脸颊的小酒窝真甜。
「来,要不要到我家喝茶?」陈安梅拉着女孩,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难得遇到台湾人,就跟我这个老太婆聊聊吧!」
「老?」陶心芽眨眼,一脸疑惑。「可你看起来不是才三十多岁吗?」
「呵!」陈安梅掩嘴。「小丫头嘴真甜,我今年都五十三了。」
陶心芽张大嘴,一脸惊讶。「这怎麽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夫人,你是在骗我吗?」
陈安梅被小丫头逗笑了,拉着她往上坡走。「嘴甜的小丫头,别叫我夫人,叫我梅姨吧!」
陶心芽乖乖地跟在一旁,见妇人开心,她的嘴角也扬起,这样的画面让她好怀念。
以前她和乾妈总是一起去买东西,然后在这里让司机停车,她们会挽着手,说着女人的悄悄话,一起走路回家。
没想到她人都离开了,乾妈竟还维持这个习惯。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陈安梅想起自己忘了问小丫头姓名了。
陶心芽脸上的笑容微敛,盯着陈安梅,略为犹豫地吐出。「陶心芽,我叫陶心芽。」
啪!
陈安梅手上的纸袋落地,袋里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对乾妈的反应,陶心芽一点都不意外,她蹲下身捡起纸袋,将东西都放进袋子里,还得装出疑惑的表情。
「梅姨,你怎麽了?」
陈安梅挤出笑容,一双眼仍看着陶心芽,眼眶隐约泛红。「我没事,只是没想到你的名字跟我去世的媳妇一样,让我吓一跳。」
「是吗?这麽巧。」陶心芽惊讶,只是看着乾妈微红的眼睛,心里也酸酸的。
乾妈,对不起,可我不能告诉你,我就是你疼爱的心心。
「你说你二十岁,真巧,我媳妇也是二十岁嫁入我家的,不过她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想到死去的媳妇,陈安梅眼眶泛泪,赶紧拿手绢擦去眼角的泪水。「对不起,梅姨失态了。」
「没关系。」陶心芽摇头。「梅姨很疼你媳妇?」
「嗯,她是个好女孩,只可惜……」陈安梅轻叹,歉然地朝她笑。「不说这些了,抱歉,让你听我这个老太婆唠叨。」
「不会,我很乐意听的。」
只要乾妈别伤心,心心什麽都愿意听——对疼爱自己的乾妈,陶心芽心里有说不出的歉意,她不只让乾妈失望,连死了都还让乾妈伤心。
「呵,小丫头人真好。」陈安梅轻拍她的手,两人已走到原家门口,门卫已开门。
「来,这是梅姨住的地方。」陈安梅牵着女孩走进大门。
「梅姨,你家好大好漂亮。」圆形的花园种满各种花草,中间是维纳斯喷水池,四周是绿色森林,最醒目的就是前方的哥德风城堡,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美得梦幻。
陶心芽还看到高耸矗立的耶诞树,松绿的树身还没有装上任何饰物,她记得以前耶诞树都是由她亲手挂上各类饰品。
她还会准备礼物,那些礼物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她会在晚餐的时候拿出来,每个人都被她逗得开心,那时,她是人人喜爱的小公主。
没人想过,小公主会在日后变成坏心的巫婆。
「漂亮有什麽用,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陈安梅摇头轻叹,脸上有着寂寞,「虽然最近儿子回来了,不过没多久就要去纽约了。」
陈安梅也看着耶诞树。「以前的耶诞节过得多快乐呀!」而这几年却足冷冷清清的。
「梅姨……」
陈安梅回神,也不知自己怎麽了,遇见这小女孩后,就让她一直想到过去,大概是这女孩跟心心同名的关系吧?
「没事没事,心心……不介意我叫你心心吧?」
陶心芽摇头。
「来,陪我喝茶聊天吧!」她牵着陶心芽进屋。
「夫人。」管家罗伊早已等在门口。「夫人,您回来了。」然后伸手接过披肩,让仆人拿过陶心芽手里的纸袋。
「罗伊,我带了小客人回来,你知道吗?她也来自台湾,而且叫陶心芽。」陈安梅朝老管家道。
听到这名字,罗伊也愣了下。他惊讶地看向陶心芽,陶心芽也对他笑,眼睛盯着罗伊的胡子。罗伊叔叔的胡子仍是修得那麽整齐,小时候的她最爱揪罗伊的胡子了。
罗伊被盯得一惊,差点往后退。奇怪,怎麽觉得这小丫头盯着他胡子的眼神熟悉得让他发毛。
「罗伊,让人备茶点,老爷呢?」
罗伊镇定了有点害怕的心跳,朝夫人道:「爵爷和齐家的老爵爷打高尔夫去了,晚餐才会回来。」
「哦,记得让老爷晚餐别迟到。」然后转头看陶心芽。「心心,晚上留下来用餐吧!」
「咦,可是……」
陈安梅轻揉她的头,脸上的笑慈祥温柔。「梅姨觉得和你特别有缘,大概是你和我媳妇名字一样的关系吧!梅姨一直很想她,你就当作同情梅姨一个人寂寞,陪梅姨聊聊好不好?」
这样的话教陶心芽如何拒绝?她只好点头。
见她同意,陈安梅立即眉开眼笑。「来,到里面坐,你喜欢吃什麽蛋糕?我让罗伊准备。」
陶心芽想也没想,「草莓蛋糕。」
「少爷,您回来啦?」罗伊的声音恰好也响起,陶心芽抬头,就看到原聿让站在门口,那双眼沉沉地望着他。
然后,她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麽,身体僵直。
「草莓蛋糕?」陈安梅也愣住。这麽巧,没想到小丫头也喜欢草莓蛋糕。
「呃,其实别的蛋糕也可以,我都喜欢吃。」陶心芽挤出笑容,紧张地避开原聿让的眼神。
「妈。」原聿让出声。
「阿让,这麽早就回来?」陈安梅对儿子笑,拉着陶心芽介绍。「阿让,这丫头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她也来自台湾,而且啊,她叫……」
「陶心芽。」原聿让接口,眼眸淡淡地瞄向陶心芽。
「咦?」陈安梅惊讶,看着两人。「怎麽你们两个认识呀?心心,你认识我儿子?」
「呃……不、不算认识。」陶心芽呐呐解释,「是先生曾在我打工的餐厅用餐,就见过几次面。」而且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不欢而散。
「是吗?这麽巧。」陈安梅觉得神奇。
「是呀,真巧。」原聿让同意母亲的话,冷漠的目光却直视着陶心芽。
那样的目光让陶心芽胆战心惊。
「说吧!你有什麽目的?」
用完茶点,陈安梅让儿子带陶心芽逛一下庭园,难得有客人,她想亲自准备晚餐。
陶心芽本想拒绝的,可原聿让已经起身了,她只好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等只有他们两人,原聿让终于开口,他转身看向她,冰冷的眼神让人害怕。
「什麽?」陶心芽不懂他的意思。
「别装傻了,你接近我母亲想做什麽?」原聿让嘲弄。「别以为搭错公车这种话我会信,这里是私人土地,不会有人搭错公车到这里,你是查好我母亲每天的习惯,特地在那里等她的吗?」
「不是这样……」
「草莓蛋糕,没想到你连『她』的喜欢都查得那麽清楚,你想做什麽?以为跟她的名字一样,就可以成为她了吗?」
「等等。」
原聿让的目光更冷。「你没那资格……」
「喂!」陶心芽生气了。「你能不能先听我说话,你不知道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吗?」
聿哥哥!你不知道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吗?
原聿让愣住,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类似的话,连那着恼生气的神情都很像。
「我知道上次那些话是我逾矩了,我没有资格说那些……其实搭错公车确实是假的,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我想为那些话道歉。遇见梅姨真的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梅姨是你母亲……」这句有点心虚,不过圆眸仍是瞅着他,小脸很坚定。「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她不会蒂望你为她的死愧疚,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原聿让为她的话嗤之以鼻。「你怎麽知道她这麽想?」
「因为我……我、我是心心的朋友。」她的声音变小。
原聿让眯眸,瞳孔微缩着。「你以为这种话我会信吗?芽芽怎会认识你?」她们根本不可能会有交集!
「我和心心是网友……」
「我从没听芽芽提过……」
「我和心心是在她结婚后认识的!」陶心芽看着他。「那时心心的生活你完全不知道吧?」
原聿让哑口,他是不知道,那时候他根本不想知道她的事。
陶心芽垂下眸,轻轻说着。「心心一个人很寂寞,我和她是在网路上认识的,虽然年纪有差,可我们很聊得来,然后又知道我们的名字一样,就更觉得亲切,后来心心跟我说她的事……」
原聿让根本不信她的话,可是却仍忍不住问:「她说了什麽?」
「她说,她做错了,强求的终究不属于她,是她不懂事,以为爱情就是占有,其实她只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如果五年后你还是不爱她的话,那她就会放手,所以才会有那张离婚协议书……心心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说,她想去散心,没想到却搭上那班飞机。」
这些话陶心芽想了很久,在决定见他之前,她就想着该怎样除掉他心里的愧疚,最后决定编造一个谎言,希望他会相信。
「心心希望你幸福,当初是她破坏你和伊莲娜,她以为她放手后,你就会和伊莲娜在一起。」
「我是会。」原聿让冷笑,声音微哑。「如果她没死的话。」
那麽,他就会娶一直等着他的伊莲娜。
可她死了,然后,他才明白死亡比什麽都残忍,因为死亡让他明白他真正的心,可他什麽都挽不回。
陶心芽低垂的小脸微白,「你真的不需要为心心的死愧疚……」
「愧疚?」原聿让抓住她的手,逼她抬头。「你懂什麽,你以为……」话,突然停止,两人的靠近让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清雅的茉莉花香……这香昧是芽芽独有的,她不喜欢浓郁的香味,就用自己喜欢的茉莉花,调成她最喜欢的香味,这是她为自己独创的香水,全世界只有她有。
「你……」原聿让瞪着她。
陶心芽睁着眸瞳,他的瞪视让她害怕,「怎、怎麽了?」为何这麽看着她?
原聿让甩开她的手,深沉难测的眸光紧紧地注视她,他的眼神让陶心芽紧张不安,感觉像是被看透一切。
「怎麽了吗?」受不了这种僵持的气氛,陶心芽舔着微乾的唇瓣,怯怯地询问。
而他什麽也没说,突然转身离开,留下陶心芽一个人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离去。
陶心芽在原家用了晚餐,也见到了乾爹,乾爹仍是健壮,可头发却白了不少。
餐桌的气氛是热闹的,原成鸿对妻子认识的小朋友可是喜欢极了,不只是因她和去世的媳妇名字一样,而且也长得太可爱了。
软软的声音像牛奶糖,说起话来像是小女儿在撒娇,个性又活泼开朗,直逗得他和妻子哈哈大笑。
这样愉悦的气氛让两老怀念不已,感觉就像是他们曾经疼爱的那个小公主回来了。
只有原聿让沉默用餐,而陶心芽总会偷偷地瞄向他。
他下午的态度实在让她不安。
原聿让就坐在原成鸿左侧,两父子坐在一起,原聿让的五官却更是好看,有着西方人的粗犷,却也有着东方人的清俊。
不过他的身形倒全遗传自原成鸿,同样的高大顺长,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贵族的优雅。
除了那双琥珀眼眸跟原父一模一样外,他的相貌更肖似母亲。陶心芽记得少年时的原聿让,俊秀的模样宛如童话里的王子;长大后的他,俊美依旧,却多了成熟的男人味。有的男人愈年长愈有魅力,原聿让就是属于这种。
良好的教养下,他连拿筷子的姿势都很好看。
今天陈安梅准备的是中餐,在陈安梅的要求下,原聿让从小就懂中文,对中餐礼仪也熟悉。
「心心,多吃点。」陈安梅帮陶心芽夹菜,才相处了一个下午,她几乎把这个小丫头当女儿疼了。「梅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麽,只好随便做做,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当然合,梅姨焘的菜超好吃的。」她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鲜嫩的牛肉像弹在舌尖,几乎入口即化啊!「尤其是这个蚝油牛肉炒香菇,配饭吃我最爱了。」
原聿让拿着筷子的手微顿,眼眸淡淡瞄向陶心芽,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听到陶心芽的话,陈安梅很高兴,「喜欢就多吃一点,这个葱油豆腐也嚐嚐。」
其实她今天准备的菜都是她疼爱的小公主爱吃的,不知怎地,她就是下意识地准备了这些。
原本还怕陶心芽不喜欢,没想到她的口味和心心这麽像,真的感觉就像是心心回来了一样。
她知道丈夫也是这种感觉,这个小丫头真的很得他们两老的缘。
陶心芽大快朵颐,好久没吃乾妈煮的菜了,好想念哦!
她整整吃了两碗饭,肚子都鼓起来了,陈安梅还切水果给她吃,刚好是她爱吃的番茄沾梅子粉。
这些东西都是穷人的她吃不起的呀!
结果,陶心芽吃得很撑,差点站不起来。
陈安梅原本还想留她过夜,可她明早还有课,陈安梅只得放她回家,还叮咛她要常来。
原本是要让司机送陶心芽回家的,可看夜深了,吉姆又有点年纪,实在不好开夜车,最后陈安梅开口让原聿让送她。
这个决定让陶心芽心惊,她以为原聿让会拒绝,没想到原聿让什麽也没说,就拿着钥匙起身。
陶心芽只好跟在原聿让身后,手上还拎着一袋番茄,这是陈安梅看她喜欢吃,特地让她带回家的。
陶心芽坐上车,瞄了沉默的原聿让一眼。「麻烦你了。」
原聿让没说话,开车驶出原家。
才刚驶出原家大门,斜对面的门口却停着一辆蓝宝坚尼,一名男人倚着车门,看着天空抽菸。
原聿让停下车子,按下车窗。
「嗨!」海尔朝他抬了抬下巴,自墓园见面后,两人算讲开了,偶尔见到面会打个招呼。
「站在这做什麽?」原聿让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冷淡,不过若仔细听,会发现里头的关怀。
「看风景。」海尔耸肩,其实他是在看原家那棵高大的耶诞树,然后就想到以前。
他的妹妹最爱过耶诞节了。
「你旁边是谁?」海尔发现原聿让车里载着人,不是伊莲娜。
原聿让看肉旁边的东方小女孩,而她一直垂着头,置在膝上的小手紧握,琥珀眼眸微闪。
「陶心芽。」
「什麽?」海尔嘴里的菸掉下来,他快步走到陶心芽的车门旁,用力拉开,蓝眸瞪视着女孩。
女孩被他的行为吓到了,小脸苍白,惊惶地看着他。「先、先生?」
海尔的手浮起青筋,明知不可能,可原聿让说出口的那瞬间,他却仍是奢望。
「原聿让!」他瞪着姓原的。「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原聿让挑眉。「她确实是叫陶心芽。」
海尔一愣,看向女孩。
女孩朝他颤抖微笑,海尔不敢相信地问:「你叫陶心芽?」
陶心芽轻轻点头。「先生,你好。」
海尔愣愣地看着她,而陶心芽也惊慌不安地与他相视……海尔想起那年,他跟着父亲到台湾办理母亲的丧事,接回他六岁后就没见过的妹妹。
对出生不久就被母亲带走的妹妹,海尔印象并不深,而且他不喜欢妹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因为温柔的妈妈带走的是妹妹,而不是他。
可当他看到五岁的妹妹穿着黑色的洋装,无助地站着一群大人中间,小手抓着裙摆,睁着一双大眼害怕不安地望着他,所有的讨厌都消失了。
那时,他就在心里想着,他要保护妹妹。
「心心……」他忍不住伸手摸向女孩。
哥哥……陶心芽差点脱口而出,差点扑进哥哥怀里,可她不行……她永远记得自己对哥哥说过多少过分的话,记得自己让哥哥多伤心,她根本没脸见他。
陶心芽垂下眸,缩了缩肩。「先、先生!」
海尔回神,见女孩害怕的模样,他赶紧收回手。「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妹妹……你和她的名字一样。」
陶心芽没说话。
原聿让将一切看进眼里,「我先载她回去了,下次再聊。」
「哦,好。」海尔关上车门。
原聿让踩下油门,开车离开。
看着离去的车影,海雨再点了根菸,抬头望着那棵耶诞树。
心心……哥哥很想你。
车里的气氛沉闷。
陶心芽侧头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可指尖却紧揪着裙子,被头发遮盖的眼睛不断流出滚烫的泪水。
哥哥、哥哥……对不起……
这世上,她最不敢见的,就是哥哥。
我才不要像你一样当个懦夫!明明喜欢却不敢去追!
你为什麽不把伊莲娜抢走?为什麽要让聿哥哥爱上他?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追求我的爱情有什麽错?我没错!你是我哥哥,为什麽不支持我?难道在你心里伊莲娜比我这个亲妹妹重要吗?
曾对哥哥说的话一一浮现在脑海,最后,哥哥终于对她失望透顶,再也不理她。
她的任性伤了所有爱她的人,也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现在她想弥补,来得及吗?
她欠的那麽多,该怎麽还?陶心芽不知道,缩起的肩膀隐隐颤抖。
却不知,一双眼眸紧锁着她,深沉的眸光微缩着,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得泛白。
到了她住的公寓区,陶心芽装作刚好醒过来。
「咦,到了,谢谢你送回来。」她一直低着头,打开车门下车,然后快步离开。
原聿让盯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人影消失了,他拿起手机。
「莱恩,是我,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第五章
一千零九十五天。
第三年的结婚纪念日,乾爹乾妈知道我对聿哥哥下药的事了,也知道当初都是我说谎。
他们对我痛心又失望,不管我怎麽哭泣解释,他们都不听了。
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是我不想放弃,我只是爱他啊……再两年,再给我两年好吗?
陶心芽作了一整晚的梦,梦里全是过去的记忆。
快乐的,伤心的,难过的,悲伤的……一一纠缠着她,让她睡不安稳,代价就是她顶着苍白郁结的脸色一整天。
在学生餐厅里,她打个呵欠。
没有食慾,她乾脆带了两颗番茄到学校啃。
看她啃番茄,爱德华和妮亚怎麽看都觉得怪,怎会有人直接把蔬菜拿起来吃?
在他们眼里,番茄是蔬菜,不是水果。
不过在陈安梅这个正宗台湾人的教导下,陶心芽知道番茄沾梅子粉吃是种说不出的美味。
「心心,你昨天没睡好吗?」喝着奶油浓汤,妮亚伸手戳了一下陶心芽肉肉的脸蛋。
「嗯。」陶心芽点头,咬一日番茄,再舔一下滴落的汁液。
她吃番茄就像小孩子,总会弄得黏呼呼的。
妮亚看不下去了,丢了湿纸巾给她,正要叫她吃相好看一点时,却有人走到他们的餐桌旁。
「心心。」艾伦盯着陶心芽。
自那晚后,陶心芽就对他视而不见,不管他怎麽道歉,陶心芽对他的态度就是冷淡,他知道自己那晚太急切,可他太喜欢陶心芽了。
艾伦的举动引起全餐厅的注意。
虽说是学生餐厅,不过这里可是史格威尔,学校里的学生都是富豪子弟,因此学生餐厅里不只有精美的水晶吊灯,墙上还挂着名画,整个餐厅布置得高调奢华,提供的餐点多样化,而且价格都不低。这里的学生什麽没有,就是钱多,当然不会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在餐厅里用餐的人都轻声细语,并不吵杂,因此一有任何动静都极引人注目。
而陶心芽在学校里的人气颇高,男生们叫她东方娃娃,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千金小姐们则不屑哼鼻。什麽东方娃娃,呸!不过就是个穷酸的丫头,也只有那些不长眼的臭男生会对穷丫头着迷。
陶心芽拿着湿纸巾擦手,面对艾伦,她微笑着,却是疏离的。
这几天艾伦仍一直纠缠她,说要跟她道歉,她也接受了,不过接受是接受,不代表她要对他和颜悦色。
不过她也被缠得烦了,因此一直避开艾伦,而妮亚和爱德华从她口中知道艾伦做的事之后生气极了,也帮着她躲人,没想到艾伦竟会到学生餐厅堵她。
陶心芽并不常到学生餐厅用餐,她常说这种地方的东西是用来坑人的,她穷到不行,哪吃得起?
偶尔进来,还是妮亚拖着她,说请她吃,她才勉强踏入。今天是她不饿,就陪妮亚和爱德华进来用餐。
她原以为艾伦会爱面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堵她,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艾伦的纠缠行为已被许多人看进眼里,当成八卦闲聊。
「艾伦,你要干嘛?」妮亚看到艾伦就没好脸色,这小子竟敢强迫心心?
堂堂大男人用强的,不要脸!
「我……心心,我真的很喜欢你,上次是我不对,我是真心想跟你道歉的。」艾伦真心忏悔,就希望陶心芽原谅他。
「艾伦,我接受你的道歉了。」陶心芽很是无奈。
「那你不要再对我冷淡好不好?接受我的感情好不好?」艾伦摆出可怜的姿态,想让陶心芽心软。
陶心芽皱眉,再次重复。「艾伦,我只把你当朋友。」
「可我不想只当朋友,心心,试着接受我好吗?」艾伦不死心,无法接受陶心芽的拒绝。
陶心芽觉得头好痛。
「艾伦,心心都拒绝你了,你别一直缠着她。」一名金发碧眼的男孩接近,护在陶心芽面前。
「安德鲁,我是在和心心说话,关你什麽事?」艾伦不高兴地推开安德鲁,这小子也在追求心心,两个人互看不顺眼很久了。
「是不关我的事,可我看不下去,你没发现你的行为已经打扰到心心了吗?」安德鲁不甘示弱。
「你走开!这是我和心心的事!」
两个男孩起了争执,陶心芽看傻了眼,而周遭的人也看着热闹,眼看两人快打起来了,陶心芽急忙劝架。
「抱歉,打扰了。」一抹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插入。
众人望去皆是一愣,餐厅随即传出阵阵惊呼,阿心芽看到来人也瞪大了眼。
出声的男人修长挺立,手工制深蓝西装衬出他完美的身材,微鬈的墨发,琥珀色眼睛,高贵的气质,俊美的脸庞散发着成熟的男性魅力,站在两个乳臭未乾的小鬼旁边,高下立分。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男人的身分——
原聿让怎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窃窃私语,原聿让却是冷静自然,将手上的纸袋放到桌上,眼眸看着陶心芽。
「我妈叫我拿这个给你。」
呃……陶心芽愣愣地看向纸袋。
「这不是P。R的纸袋吗?」PinkRose是苏格兰有名的蛋糕店,粉红色的梦幻风格让很多小女生都喜欢。
妮亚探头一看。「是蛋糕和红茶耶!心心,你不是最爱这家的草莓蛋糕和热红茶吗?」
对,她爱到就算很穷,一个月也要奢侈地去吃一次。
可是他怎麽会知道……陶心芽看着原聿让,眼神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原聿让平淡如常地开口。「我妈知道你爱吃草莓蛋糕,说这家草莓蛋糕最好吃,叫我过来时一定要买给你。」
他的话让陶心芽松口气,「帮我谢谢梅姨。」
「五点到学校门口等我。」原聿让突然道。
「啊?」陶心芽又愣住。
「我妈叫我载你到我家吃饭。」说完,也不给陶心芽说话的机会,转身优雅地离开。
他一消失,整个餐厅立即炸开。
「心心!你和原聿让是什麽关系?」妮亚抓着陶心芽的衣服问,一堆人也好奇地拉长耳朵。
陶心芽没回答妮亚的话,反而讶异地问:「他、他怎会到史格威尔?」
爱德华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好心回答。「学校请他来演讲,下午三点在礼堂开始。」现在才一点,已经有很多人排队等了,他也正要去排。
「这不重要!心心,你快说,你什麽时候认识原聿让的?」妮亚几乎尖叫了。
什麽时候认识?她五岁的时候……
不对!混乱中,陶心芽终于想起原聿让离开前说的话。
他说,他要载她到他家吃饭?
五点,史格威尔门口神奇地聚集一堆人。
陶心芽就站在门口,一堆人对她指指点点的。餐厅里的事已经传遍学校,不到一小时,人人都知道原家大少邀陶心芽到他家吃饭。
可恶!这个陶心芽是走什麽狗屎运?不只迷倒学校里的一堆臭男生,连原聿让这样的贵公子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东方人果然都是狐狸精!
宝蓝色跑车停在门口,陶心芽在众人瞩目中坐上车。
一上车,原聿让就丢给她一小包东西。
「给你。」
「这什麽?」陶心芽看着手中的牛皮小纸袋,一打开,就闻到甜甜的牛奶香,一看,竟然是森永牛奶糖。
这在国外是没有的,只有台湾才有,而她特别喜欢吃,以前常常在网路上订购,让人跨海寄送过来。
他怎麽会给她这个?陶心芽不禁惊疑。
「海尔……就是昨晚那个男人,他说吓到你很抱歉,托我拿这些牛奶糖跟你道歉,中午忘了拿到餐厅给你了。」
是哥哥……「他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牛奶糖?」哥哥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芽芽爱吃,就算芽芽走了,他还是常常买,都拿来送人。」
「哦!」陶心芽默默垂眸,拆了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香浓的甜味在嘴里泛开,她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给我一颗。」原聿让突然出声。
「哦!」陶心芽从袋里拿出一颗牛奶糖,伸手递给他,他却没接过,只是淡淡瞄她一眼。
「你没看到我在开车吗?」
「啊?」陶心芽眨眼,在他的冷视下,霎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拆开包装纸。「喏!」
她自然地将牛奶糖放到他嘴边,原聿让张嘴吃下,舌尖不经意地舔到她的手指。
陶心芽一怔,霎时明白自己做了什麽,她快速抽回手,小脸红了起来。老天,她怎麽忘了自己现在的身分?
她缩起手指,指上还能感觉到他的湿热,她不禁尴尬,眼睛不自在地乱瞟,就是不敢看他,心慌意乱下,她胡乱掰着,「呢……抱歉,我常常这麽喂别人,就下意识这麽做了。」
「喂男朋友吗?」
「嗯!」她心虚地点头。
难得地,原聿让有了聊天的兴致,「那中午你男友怎没出现?让两个小男生为你争风吃醋。」
「呃……」陶心芽摸摸鼻子。「我和男友分手很久了。」
「哦!」原聿让懂了。
然后,又是尴尬的沉默。
两人不再说话,陶心芽看着窗外,一颗心却是惶惶难安,不知为什麽,她就是觉得有点怪。
记忆里,原聿让不会让人随意靠近他,他待人是温和有礼,让人以为他好相处,却不知他的温和是种疏远,无形中,让人不敢轻易逾越。
可是他却让不熟的她喂他吃牛奶糖……这根本不是原聿让会做的事,还是两年过去,聿哥哥的习惯变了?
狐疑间,两人到了原家。
陶心芽跟着原聿让进门,罗伊已在门口等侯。
「少爷,您回来了。陶小姐,您也来了。」
「罗伊你好。」陶心芽对罗伊微笑,她看了下,却不见乾爹乾妈。「梅姨和鸿叔叔呢?」
「爵爷和夫人参加晚宴去了。」
「咦?」陶心芽愣住。「可梅姨不是约我吃饭吗?」
罗伊微愣,看到少爷投来的目光,神情不变,朝陶心芽道:「这晚宴是临时通知的,爵爷和夫人也是下午才知道,来不及告诉少爷,夫人选要我跟陶小姐道歉,让少爷好好招待你。」
陶心芽傻住了,这不就是要她和原聿让单独吃饭?
「罗伊,去准备晚餐。」
「是。」罗伊立即进去厨房准备。
原聿让脱下西装外套,扯松领带,扣子解开两颗,贵公子的形象顿时消失,却多了股佣懒的性感。
陶心芽仍站在原地。
原聿让挑眉。「站在那干嘛?」
陶心芽挪动脚步,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佣人端来水杯放到桌上。
原聿让放松身体,修长的长腿交叠,手肘靠着椅把,支着俊庞,淡冷地望着她,让她被看得很紧张。
「喝香槟吗?」
「呃,好。」
原聿让要佣人送来香槟,金黄色的香椟倒入水晶杯,他端起酒杯,「喝吧!」
「谢谢。」陶心芽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却因为太急呛到。「咳,咳……」
她捂住嘴,觉得好丢脸。「抱、抱歉。」
「你很紧张?」原聿让啜着香槟,唇角勾着玩味。「你好像很怕我?」
「没、没有啊!」双手捧着酒杯,陶心芽有点急地喝着,眼睛完全不敢和原聿让对视。
不知为何,她觉得现在的原聿让好有侵略性,让她不安又害怕。
「你说你和心心是网友?」原聿让将她的神情全看进眼里,眼眸深沉,泛着幽光。
「嗯!」陶心芽点头,不知不觉,她将杯里的香槟喝完了。
原聿让再为她倒满。
「你觉得心心是怎样的人?」
「心心她……很怕寂寞,可是那时已经没有人理她了,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知道这是她活该,谁教她要使坏,可是她的爱情太执着,她无法放弃。」说话问,她又将香槟喝完,清亮的眼神已经有点迷茫。
原聿让再为她倒了半杯。「然后呢?」
「然后……她累了,五年到了,她该放手了,谁知道班机却失事了,那时她在飞机上,很平静,她想,这是她的报应吧?谁教她要伤害爱她的人,这是神在惩罚她吧……她想着那个人,她离开了,他是否会开心?会吧,因为她这个阻碍消失了,可是她没想到她死后,那个人却没得到幸福,他为她的死愧疚……傻瓜,为什麽愧疚?错的又不是他。」
听着她的话,原聿让拿着酒杯的手收紧,他瞪着她,手不自觉地颤抖。「……芽芽?」
「聿哥哥……芽芽错了。」她红了眼,眼泪一颗颗掉落。「对不起……都是芽芽的错。」
原聿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早怀疑,可亲耳听到她的话,他几乎以为这是梦。
若真是梦,他不想醒。
他紧张地起身,坐到她身边,颤抖的手抚着她的脸。「芽芽,真的是你?」
陶心芽抓住他的手,就像小时候做错事一样,小脸蹭着大掌,泪汪汪的圆眸瞅着他。
「聿哥哥,不要愧疚,不是你的错,坏的是我,我伤了太多人的心,我想弥补……我要让你和伊莲娜在一起,我要你幸福……」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含在嘴里,她眨着眼,软软地倒下,被他拥进怀里。
闻着那熟悉的茉莉香,原聿让激动地将她紧紧搂着,全身因激动而发抖。
真的是他的芽芽……一开始只是怀疑,她身上的香味,她说的话以及喜好,都跟芽芽一模一样。
她说,她和芽芽是网友,这话他根本不信,可她又对芽芽的事太过了解,加上她熟悉的一举一动,还有她看到海尔时的反应……
他让开徽信社的朋友查她的事,调查下发现,陶心芽家境贫寒,家里根本没电脑和网路,她怎麽跟芽芽当网友?
这根本就是谎言,可她又怎会那麽了解芽芽的事?而且,他拿到的资料上写着,陶心芽两年前出过车祸,时间刚好跟芽芽坠机的时间一样。
当下,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从他脑海闪过,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可是……她和芽芽太像了。
他决定试探她,特地买了P。R的蛋糕。芽芽最爱吃P。R的草莓蛋糕,而且一定要配无糖的红茶。
然后,那个叫妮亚的金发女孩说,陶心芽最爱吃P。R的草莓蛋糕和红茶,而那时,陶心芽眼里闪过慌张。
再来是牛奶糖——当她看到牛奶糖时,眼里是不掩饰的喜欢,可随即又是惊疑的戒备。
这样的她让他心里的怀疑渐渐加深,甚至是肯定了。
他知道他的芽芽不善喝酒,她的鼻子很灵,可对酒的味觉就差了,香槟里其实混了好几种酒,嚐起来顺口,可其实很容易醉人。
眼神渐渐迷蒙的她,丧失戒心,在他的诱导下,终于脱口而出。
「芽芽……」原聿让摸着女孩的脸颊,这张脸,跟他的芽芽完全不一样,可是,她是他的芽芽。
这种离奇的事没人会信,可他愿意相信。
只要芽芽回来,他就信。
「芽芽。」他温柔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温热的唇印上她的眼、鼻,最后落在小巧的唇瓣。
他吮着唇瓣,小心翼翼地,极度疼惜地,「芽芽,我不生气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再也不会生她的气。
她说她怕寂寞,那他不会再让她寂寞。
她还说,她要让他跟伊莲娜在一起,她要他幸福……
「傻丫头。」他笑了,轻吻着她的唇瓣。
他想告诉她,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就幸福。
陶心芽迷迷糊糊地醒来,蹭了蹭柔软的枕头,连床也好软,被子香香的,有阳光的味道……不对啊,她半个月没洗被单了。
陶心芽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左右看看,粉色的梳妆台,白色的蕾丝窗帘,右边是雪白的雕花书桌,再来是更衣室,左边的水晶珠帘后是浴室……这是她在原家的房间!
她迅速坐起身,老天,她怎会睡在这里?
而且……陶心芽看着身上的凯蒂猫睡衣,这是谁帮她换上的?
「你终于醒了。」原聿让站在门口,看着她慌乱的神情,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啊!」他突然的出声让陶心芽吓到,下意识抓住棉被包住自己,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土拨鼠。
很可爱!
原聿让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张脸,蓬松的浅栗子色鬈发,牛奶似的雪白肌肤,圆滚滚的大眼睛,丰润的脸颊,明明二十岁,看起来却像十五、六岁,这张脸没有以前的明艳动人,却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难怪会让那些乳臭未乾的小鬼着迷,这样纯白的一张纸,很容易勾起男人想染指的心思……
想到这,琥珀眼眸掠过一丝冷芒。
陶心芽没发现男人的异样,她满脑子只想着自己怎会睡在这里。「我怎麽会在这里?还有我的衣服……」
「你喝醉了,睡衣是女佣换的,你的衣服在椅子上,快换上,下来吃早餐。」吩咐完,原聿让就转身离开。
喝醉?
陶心芽抓着头发,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可是也没差到喝香槟会醉吧?
皱着眉,她怎麽想都想不通,最后放弃不想了,换上椅子上的衣服,梳洗一下,她走下楼梯,进入饭厅。
原聿让已坐在餐桌前,手上拿着报纸。
他习惯吃早餐的时候看着世界各地的早报,佣人早早就将每价报纸用熨斗烫过,避免油墨沾黑少爷的手。
「陶小姐,您早。」罗伊朝她打招呼。
「早。」陶心芽对罗伊微笑,「梅姨和鸿叔叔呢?」
「爵爷和夫人运动去了。」罗伊为陶心芽拉开椅子,「小姐要牛奶还是橙汁?」
陶心芽坐到椅上,「橙汁,谢谢。」
罗伊替她倒杯橙汁,不打扰他们用餐地无声退下。
陶心芽早饿得饥肠辘辘,她昨晚什麽都没吃,会这麽早醒是被饿醒的。
拿片烤好的土司,她抹好奶油,再拿起夹子,餐桌上放着荷包蛋的餐盘有两个,右边的盘子是熟的荷包蛋,左边则是不熟的——陶心芽最爱半生不熟的荷包蛋,她将荷包蛋放到土司上,再夹片培根和火腿,堆上小黄瓜和莴苣叶,洒了起司粉和番茄酱,再放上一片土司。
层层叠叠的,几乎可算是超大份土司了。
她就爱这样吃,这种奢侈的吃法她已经两年没有试过了,好怀念哦!
陶心芽笑眯眼,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口咬下——莴苣的酥,小黄瓜的脆,培根和火腿的香,还有蛋黄流出来的滋味……哦!这种丰富的口感感觉真好。
她完全没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正在看报纸的男人收进眼里,唇角勾起笑容。
这丫头想隐藏自己,却总是在美食面前不经意地露馅。从莱恩给的资料上他知道,她的生活过得很节省,最奢侈的事就是每个月月底到P。R买一个草莓蛋糕。
原聿让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被宠坏的小公主,而且,她还有打工。
她对客人的应对很好,被拿来说笑也不气,在学校的人缘也很好,不跟人结仇,也不任性。
这一点都不像他记忆里的陶心芽,她长大了,懂事了。
可是,他心里却也失落了,感觉自己好像不被需要了。
然后,又想到她说,她想让他跟伊莲娜在一起……她舍得放弃他了?她不爱他了吗?
琥珀眼眸不禁幽暗,原聿让唇角微抿,放下报纸,突然靠向陶心芽,用拇指擦去她嘴角的蛋汁。
陶心芽被他吓到,愣愣地看着他。
而他,就在她的注视下,舔掉拇指上的蛋液,自然的动作要命地透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诱引。
「吃饭就像个小孩子。」他取笑她。
陶心芽小嘴微张,反应不过来。
「聿。」女人柔软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碧绿色的眼里有着讶异,方才原聿让的动作她全看见了。
陶心芽转头,看到女人,眼睛微缩。
呃……竟然是伊莲娜!
然后,她想到原聿让刚刚那个亲昵的举动,当下全身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