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
洛阳。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北边走了过来,来人身高两米,体型健硕,一头杂乱的长发胡乱扎起来,浓密的眉毛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冷冷的看着前方,一根粗长的狼牙槊扛在肩上。
虽然洛阳这样一个繁华的所在,看见一两个妖族的人并不稀奇,可这个妖却让路人纷纷避让,在背后指指点点。
或许是因为他那冰冷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肩上那沉甸甸的武器。
妖来到一间酒肆,在一张空桌上坐了,将手中的狼牙槊放在脚边,低声道:
“小二,来一坛酒,二斤牛肉。”
“好嘞,稍等了您哪,马上好。”
小儿唱了个喏不一会便拿了一坛酒一个大碗和一盘热气腾腾的牛肉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
妖挥了挥手,小儿打个千退了下去。
妖伸出粗大的手揭开了酒坛的泥封,也不用碗,直接用坛子喝了起来。
众人都看着这个莽撞的妖,窃笑,却见妖猛的放下酒坛,朝前一滚,地上的狼牙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手里。
路人正不知所以,那妖猛的喊道:
“哪个敢来暗算我?站出来。”
众人这才看见,方才妖坐的长木凳上已经多了两柄明晃晃的飞刀,犹自在震动着发出嗡嗡声。
“宫无难,你退步了。”
一个带着斗笠背着双刀的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都以为这一人一妖一定是要打上一场了,都呼啦的退了几步,又自觉围成一圈,等着看热闹。
果然,妖一个虎跃跳了过去,一槊就拍了过去。
那双刀却不接招,只是将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方才妖坐的长凳上,将后背对着妖,抬手将凳上两把飞刀拔了下来,又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一柄飞刀丢在桌上,一柄拿在手中,割了一块牛肉送进了嘴里。
妖一击不中,也不再出招,反而在双刀对面坐了下来。
“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是……”
小儿见雨过晴天,才颤颤的从里面跑出来,抱了一坛酒。
双刀接了酒坛,也不用碗,直接仰头喝了起来。
妖拿起桌上那柄飞刀,插了肉往嘴里送。
围观的众人见没了热闹,一一散去了。
只有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
“五年了,你还活着,你回来了。”
双刀先开了口。
“嗯,五年了。我回来了。我还活着。”
“得了?”
妖不言语,只从怀中摸索了几下,掏出一物朝双刀扔了过去。
双刀一把接住,只见一块红色鸽卵大小的石头,里面有几丝幽绿的光在中间萦绕。
他在手里掂了掂,又扔回给妖。
“值得吗?”
妖不语。
双刀又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她走了。没有等你。”
“哦。”
“和封刀走了。”
“哦。”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二人都低头喝酒。
第二坛已经见底,双刀又道:
“和我回去吧。”
妖呆了呆,又将眼移开。
“小二,再来两坛酒!”
不觉太阳西斜,二人脚下已经七七八八堆满了酒坛。
双刀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了,将手中的飞刀丢在了妖的面前,又在妖坚实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便有些踉跄的走了。
妖低头拿起飞刀,只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落马山·柔封山庄”妖低下了头,没有人看到,他一双冰冷的眼里有些闪光。
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拿起自己的狼牙槊,上路。
落马山,怪石嶙峋,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上去,连马走在上面都会摔下去,故而得名落马山。
妖用自己一双大脚踏着满地碎石走在落马山上,肩上扛着的是那沉甸甸的狼牙槊。
转过一道山梁,风景陡然变换了,不再是碎石满地杂草丛生,只见一弯绿水蜿蜒开来,两旁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毛竹,竟有几分江南风光。
竹林伸出,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院落,四周是竹篱笆墙,中间一个小门,门上挂着一块松木牌《柔封山庄》。
院子里只有两间茅屋。
妖站在篱笆外,犹豫了一下,这才攥紧了手中的狼牙槊,推开那扇形同虚设的竹门走了进去。
刚来道茅屋前,那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
“今儿回来的这么早?……无难?”
妇人呆住了。
妖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妇人。
“你……你没有死?”
妖点点头。
“他们都说你已经……无难!”
妇人一把抱住了宫无难,早已泣不成声。
宫无难并没有回应,手上仍冷冷的握着狼牙槊。
妇人发现了宫无难的冷淡,这才放开了他,擦了擦眼泪道:
“进屋里说话吧。”
宫无难跟妇人进了屋。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子,两张竹椅,再无他物。
二人在竹椅上对面坐了。
宫无难直直的看着妇人,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柔儿,你一点都没有老。”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那颗鸽卵状红石,丢在桌上。
“看来是用不上了。”
“无难,我……”
妇人看着桌上的石头发呆。
“多言无益,保重。”
宫无难说完,起身就要走。
“无难……对不起……”
柔儿终于把持不住,一把拉住了宫无难的一只胳膊。
宫无难虽然停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无难,你走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宫无难身子阵了一下。
“你去苗疆寻这朱雀胆给我解毒,只丢下我一个人。我无依无靠,是封刀来帮了我。他帮我排了体内寒毒,我才能将你的骨肉生了下来。”
“我的骨肉?”
“嗯,我们的儿子。”
柔儿哭道。
“在哪?”
“两年前得了怪病,死了。”
过度的悲伤,柔儿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宫无难一把将柔儿扶住,揽在怀里,如同抱着一片羽毛。
轻轻将她唤醒。
五年的岁月并没有在柔儿白皙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过度的伤心却让她一双明眸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光彩。
柔儿醒过来,在这个深爱着的男人怀中,嘴角终于苦苦的送出一个微笑。
“无难,你走了只一年,他们都说你已经客死他乡了,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死后,我也不想苟活,可这时,封刀出现了。”
宫无难颤了一下。
柔儿一惊,却仍说到:
“这些年,多亏了他的照顾,我才能再看到你,无难,如今知道你没事,我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不等她说完,宫无难用两根手指堵住了柔儿的小嘴。
“跟我走吧。”
“你……你不嫌弃我?”
宫无难点点头。
柔儿再次泪如雨下。
宫无难有些心疼,小心的用手想帮柔儿擦去眼泪。
柔儿却用胳膊拦住了宫无难的脖子,将小嘴印在了他的大嘴上。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二人口中,是海的味道。
缠绵,久违的缠绵。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沉重了起来,犹如背负了千斤重物一般。
等到四片唇分开的时候,柔儿已经衣衫不整了。
宫无难顶着妇人胸前一片雪白,眼睛里有团火。
柔儿脸上升起一片红晕,刚要遮掩,宫无难却抓住了两边衣襟,稍稍用力,那一身白绫已碎成两半,被远远地抛在脑后。
“无难……啊……”
阔别五年,再度灵与肉的相通,草房中只剩下喘息声。
“跟我走吧。”
宫无难抚弄着怀中柔儿慵懒的身子。
“嗯!”
柔儿睁开眼看着爱人,那目光中都是坚定和依赖。
宫无难又打量了一遍这间茅屋。
“五年前你就向往这种生活,我却只想纵横江湖扬名立万,让你富贵荣华。如今才知道,原来你想要的幸福就这么简单。我错了。”
“不,只要你回来就好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
“走吧。”
“好。”
柔儿起身,找出一套衣服穿上,宫无难拿起丢在地上的狼牙槊,一手将柔儿轻轻牵着,开门要往外走。
门外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二人。
“宫无难,你活着,你回来了。”
“对,我活着,我回来了。”
“很好。”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柔儿的照顾,我欠你的。”
宫无难说着牵着柔儿往外走。
背后一冷,宫无难也不回头,只手用狼牙槊一格,当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想起。
“哼,想走可以,把柔儿留下。”
“封刀,我要和无难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柔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无难的大手。
封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那我就让他死!”
说着又是一刀刺向宫无难。
宫无难轻轻将柔儿推开,借势一个转身,将硬硬的拳头挥了出去。
又是一响,拳头砸在了刀背上,这一刀砍了个空。
java:void(0)“哼哼,好,好一招逆火流星!”
封刀捂着有些发麻的虎口道。
“封刀,五年前你打不过我,五年后你仍打不过我。放手吧。”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话音未落,封刀一记破军,连人带刀送了过去。
宫无难一个闪身。
“事不过三,第三招了,再来我出手了。”
“来吧。”
又一招风卷残云,封刀挽出一个刀花,斜斜的刺向宫无难。
“你自找的。”
宫无难终于双手抄起狼牙槊格挡,待到封刀落地,只一记轰雷就把封刀打得倒退了几步。
“来得好,再来。”
封刀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又提刀冲了过去。
“别打了。”
一旁的柔儿叫道。
两个人却都如没听见一般。
只见两条人影你来我往,刀槊交错。
只十来个回合。
封刀一招鸿飞碧落,刀脱手而出,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飞向了宫无难背后。
宫无难将狼牙槊交到左手,右手握拳,高大的身体却是灵活的一转,左手狼牙槊挑飞了从后面而来的单刀,右手一拳甩在了封刀脸上。
一声惨叫,鲜血从封刀口中喷出,整个人都往后飞出去好几米,重重摔倒在柔儿脚下。
宫无难拿着狼牙槊,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封刀,被喷了一脸的血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封刀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了一旁柔儿的腿:
“柔儿,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你就一定要丢下我?”
柔儿轻轻往后退了退,想要挣脱封刀的手:
“封刀,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我感激你。可我心里只有无难,你知道的。”
“你就这么不念旧情?”
“今生今世,我只是无难一个人的。”
“放手吧,我放你一马。”
宫无难冷冷的道。
封刀的脸有些扭曲了。
他突然跳起来,大喝一声,地上多了两个殷红的圈,一个在自己脚下,一个在柔儿脚下。
霎时间,两人都被一层红晕笼罩,两个圈也被一条红线连在一起。
封刀又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短刃,哈哈狞笑道:
“来呀,杀了我!杀了我你也别想得到柔儿。”
“同生共死?你在哪里学的这么歹毒的阵法?”
“哈哈哈哈,歹毒?如今我既是得不到柔儿的心,我也要留下她的人!这就叫歹毒?来杀我啊,杀了我,她也得死!如今不妨我都告诉你,五年前,是我给柔儿下毒,又告诉你苗疆朱雀胆能给她解毒,把你支配到南边去的。可谁知,柔儿腹中竟有了你的骨肉。还是我毒死了你的孽种,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来啊!杀了我!”
“你!你这个畜生!”
柔儿一巴掌扇在封刀脸上。
“我杀了你!”
“闭嘴!贱人,杀了我你也得死!”
封刀左臂锁住了柔儿的脖子。
宫无难握着狼牙槊的双手在颤抖。
两手由于用力过猛,关节处已经有些发白了。
“不敢是吧?不舍得你的好柔儿是吧?哈哈哈,宫无难,这世上还有让你害怕的事?那好把刀捡起来。听见没有,快点,不然我就和柔儿一起死在你面前!”
宫无难扔下狼牙槊,将身后被打落的刀捡了起来。
“砍下自己的左手!”
封刀歇斯底里的喊着。
“快点!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封刀将手中的短刃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不知是兴奋还是惊恐,他的手在剧烈的抖动,以至于掌握不好力度,刺破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无难不要,你别管我,杀了他!”
柔儿惊恐的看着无难抬起了左臂,又将右手的刀高高举起来。
“砍啊!快砍啊!为了你心爱的女人,一只手算什么?再不砍我可就要玉石俱焚了。”
宫无难紧紧咬着牙,看着封刀那张已经扭曲了的脸,又看着被他挟持着的柔儿,一闭眼手起刀落。
将自己的左手齐腕斩断,鲜血如泉水般喷洒出来,打湿了他的衣服。
“无难!”
柔儿惊呼一声,拼命想甩开封刀的束缚。
“哈哈哈,果然是有情有义的汉子!封刀佩服!再来一刀如何,砍掉自己的双脚!快点!”
封刀喊着,将抵着咽喉的刀又用了几分力。
宫无难的脸色有些苍白,可仍坚定的举起了刀。
“无难,来世,我还是你的柔儿!”
柔儿叫了一声,用手将封刀的胳膊一推,那抵住脖子的刀便如切豆腐一般插入了他的咽喉。
封刀朝后倒去,双手卡住脖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一阵搅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柔儿也一口血喷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
“柔儿!”
宫无难丢了刀,几步抢过去抱起了柔儿。
“无难,此生……能……能死在你怀里,我……我够了……来世,来世……我还做你的女人……我……我去见我们的儿子了……他来了,他来找我了。”
柔儿的双手轻轻垂了下去,那眼中的光彩也散去了,只是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宫无难用残缺的左臂穿过柔儿的脖子,右手抄起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柔儿,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我和你一起去陪儿子。”
【完】 ; ; ; ; ; ; ; ;字节1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