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曙色伍若兰第一章1948年深秋,美丽的成都。
空气中淡淡地蕴含着一股清香,秀丽、恬静的城市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的战栗。
俞雁北无心欣赏落日下的秋景,她正加快脚步赶往接头地点。
由于叛徒的出卖,敌人的大搜捕正在进行,每天都可能有地下党员被捕。
作为中共川东局的组织部长,俞雁北今天将安排最后一批同志撤离,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她和身为中共川东局书记的丈夫肖文已经在这个西南名城生活战斗了两年,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她还觉得有些舍不得,但是一想到他们要转道北上去延安,她的心中就充满了兴奋和冲动。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俞雁北已经来到接头地点——悦来茶社的门前,多年地下工作的习惯使她并没有直接进去,她装作捡东西,蹲下身,迅速地朝周围看了看。
女性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今天的情况有点异样,于是她决定放弃计划,马上离开这里。
然而,这一些似乎太晚了……五马路警备司令部的大门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它像吃人的野兽张着大嘴。
夜幕降临的时候,警车迅速地开进这个人间地狱停下以后,特务们把俞雁北、肖文、老黄(中共中央特派员)、谷子峰(中共川东局交通员)、张立(中共川东局秘书)、老何(老党员,老交通员)他们从车上拖下来,好像惟恐这几个人会从天井上空跑了,死死地把他们夹在中间,押着进到楼里。
特务们把他们推进一间光线微弱的长方形大房间里。
房间大窗户下摆放着一张大型写字台,左边坐的是特务头子徐远东和最擅长刑讯的李江林,右边坐几个记录口供的特务,手里握着一支笔。
被抓来的人靠墙一字排开,面对着大型写字台。
戴眼镜的徐远东在反复翻阅卷宗,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问我:
“据报告,你们几个好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嘛,久仰了,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他干笑了两声,又接下去说:
“你们现在已经被你们自己的人出卖了,晓得吗?”
他从眼镜片后面从头到脚打量着这几个人,停顿了一下,得意洋洋地又继续说:
“你们知道吗?你们那里也有我们的人哪!赶快把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交出来!把你们的书记交出来!”
李江林凶恶地叫嚷道:
“我们是国民党,你们是共产党,到了我们手里,不说也得说。说!赶快说!”
然而,回答他们的是沉默。
这次他们的被捕,无疑给特务机关提供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他们决心从这几个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于是连夜对他们进行审讯。
可是特务们没有料到,任凭百般威逼利诱,他们毫无所动,自始至终没有人回答任何有价值的口供。
徐远东和李江林决定从他们当中唯一的女性俞雁北身上打开缺口,他们认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是经受不住酷刑折磨的,稍加用刑便可以使她招供。
特务把俞雁北拖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后,徐远东盯着她看了大约三分钟。
特务们在拘捕她时就给她戴上了手铐,她把上了手铐的双手安静地平放在腿上,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
她真算得上是个美人,鹅蛋形的脸,浓淡相宜的眉毛和黑亮的大眼睛,睫毛长而黑,微微上翘,一头卷曲的黑发。
她的鼻梁有点宽,但鼻子很挺拔。
俞雁北的身材丰满有致,皮肤白晰,脖子和手臂有着优雅的曲线。
徐远东从最一般的问题开始问话,叫什么名字,几岁,哪里人,干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等等。
俞雁北平静地一一回答,并且说的都是真实的情况。
名叫俞雁北,二十五岁,在XX国民高等学校教书,等等。
最后徐远东说:
“好啦,你现在可以把你的上级和下级说出来了,我们大家就都不用浪费时间了。特务们已经拆开了她带的灰色手提包,里面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徐远东劝说了她一阵。说了些她还很年青,不要为共产党卖命之类的话。俞雁北很认真地看着他,但没有任何回答。特务把几个人一起推进隔壁的刑讯室,用另一个从房顶上垂下来的钩子钩住俞雁北的手铐把她双脚离开地面悬吊来,然后挥舞军用皮鞭狠抽打她的身体。打了大约四、五十下徐远东叫停下来。特务把她从上面放下来,她用手臂支撑着上身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她的红灰色小格子相间的旗袍有几处已经被打破了,露出白晰的皮肤表面的一条一条的青紫色伤痕。原来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散落下来几绺,被汗水零乱地粘在额头和脸颊上。开头的这场鞭打是为了打击讯问对象的决心,也是为了让几个观看的人明白,在这里他们面对的将是什么局面。接着,特务把俞雁北按倒到地上,把她的两手换到身前,往她的手指缝里挨个夹进粗大的方竹筷。两个粗壮的家伙握着筷子的两头,用力压紧。一瞬间俞雁北受刑的右手上四个手指笔直地张开,尽力地伸展着,而她跪在后的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那样瘫软到地板上扭动着。她在狂乱中本能地用力缩回自己的手,特务们把她的手拉回来,重新开始狠狠地夹。以后再换上她的左手。“好姑娘,想起来没有?你的上级和下级在哪里?你们的书记是谁?”
俞雁北侧身躺在地下,眼睛呆呆地盯着墙角,一声不吭。
十指连心的疼痛使她的额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呻吟。
因为她知道,她任何痛苦的表示都会使看她受刑的同志们,特别是她的丈夫肖文更加痛苦。
李江林拿来一块厚木板压在她的踝骨上,把穿着皮靴的脚重重地踩在木板上。
俞雁北痛苦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李江林用脚不断地用力跺着木板,俞雁北的身子禁不住颤抖着。
李江林在俞雁北的脚边蹲下摸索着她已经皮破血流的脚踝,大概是想看看骨头有没有断。
但是接着他却握住俞雁北的一只脚打量了起来。
她的脚背高而窄,脚趾细长,显得精制灵巧。
李江林顺手捡起在地上的筷子夹进她的脚趾之间,直接用手使劲压着。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俞雁北侧卧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着,直到脚趾被夹得皮破血流,鲜血染红了粗糙的竹筷,也没有听见她叫喊一声。
皮鞭抽在俞雁北的身上,疼在肖文的心上,竹筷夹着俞雁北的手指却好像是夹着肖文的心,但肖文明白,妻子的性命系于他的手中,只要他开口说出自己的身份,说出地下党的名单,她就能得救。
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他别无选择,只有眼睁睁看着她受罪,看着她在痛苦中煎熬,看着她……他所能做的一切便是装作毫不在意。
俞雁北又被拖上老虎凳,她的两臂被绑在木杠上,小手指粗麻绳紧紧地捆绑在膝盖上以的大腿,特务在她的脚下插进一根木棒。
他们脱掉了她的鞋袜,一边抬起她脚下的木棒,垫进去一块砖,一边用钢丝刷刷她的脚心,钢丝刷在脚心上,伴随剧痛还会有一种难耐的刺心的感觉。
俞雁北坐在老虎凳上,脚下已经被塞进去三块砖了,她疼得大汗淋漓。
用刑的特务加一块砖以后会暂停一会,令她的痛苦持续一段时间后再加重用刑力度。
俞雁北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当砖加到六块时,她终于昏厥了过去。
一桶冷水浇在俞雁北的身上,她苏醒了过来。
徐远东凑到她的身边,对她说:
“从来没有人在这里能熬过三天还不开口说话的。对你做的还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我们有的是办法,别说你是个女人,就是死人也得开口说话。”
俞雁北轻声说:
“你们杀了我吧。”
于是,徐远东以为她害怕了,他告诉俞雁北,他们决不会简单地杀掉她,相反他要让她一直活着经受无穷无尽的痛苦,直到她不得不把所有一切都坦白。
但是俞雁北却没有再说任何话。
李江林命人将她从老虎凳上解下来,再由两个身强力壮的特务架着她强行跑步,以增加她膝关节的痛苦。
俞雁北疼得汗流浃背,但她仍以顽强的毅力忍受着,忍受着。
此时此刻,俞雁北明白肖文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此情此景,无异于将肖文的心放在热油里无休止地煎熬,他必须强忍悲痛,他必须坐在那里看着她受苦,而没有任何反应。
他决不能让自己的表情流露出内心的感受,甚至不能移开目光,心跳失常。
俞雁北深深地知道丈夫对自己的感情,虽然肖文有惊人的毅力,但也总有极限。
尽管任何人从肖文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愁容,但俞雁北却能从他眼睛最深处读出他的痛惜和哀伤:他恨自己还活在世上,目睹这一切的折磨真是生不如死!敌人的种种酷刑加在俞雁北的身上,疼在肖文的心上,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埋藏在心里的愤怒和心痛使他五内俱焚。
他们愤怒地痛骂无耻的敌人对一个弱女子的残酷折磨,但是这当然没有任何作用。
愤怒的心痛的又岂止肖文,看着特务们残暴地折磨俞雁北,五个男同志个个表情严峻,怒火中烧。
徐远东在椅子前立定,又走了一个来回。
俞雁北跪在椅子后面,她平摊的两手被紧紧地按在椅子面上,特务们用钳子夹紧一根针插在她食指的指甲缝里,再用铁锤把它敲进去。
她的身子随着铁锤的敲击一耸一耸地往上窜,内个人牢牢地按住她。
“说不说?”
李江林喝问。
“不…不…不…”
俞雁北喘息着说了好几个“不”字,却没有了下文。
特务再往中指里钉进一根钢针,再问。
“到底说不说?”
他们钉满了她的右手,俞雁北昏死过去。
特务又逐个地钉她的左手,直到左手的手指也钉满了钢针。
俞雁北的手背上和椅子面上到处流着血水。
再问:
“说不说?”
没有任何回答。
“再钉她的脚!”
徐远东狂吼道。
特务把俞雁北推倒在地上,让她两脚并拢,脚底贴着一块木板用绳子缠得紧紧的,再挨个地把钢针钉进她的每一个脚趾。
由于脚趾比较短,好几根钢针一直从脚趾关节的皮肤中穿了出来,伤口流着鲜红的血。
俞雁北第二次昏迷过去,特务弄了半天也没把她弄醒。
肖文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掏出来揉得粉碎,他的胸膛里空空的。
天地在眼前旋转,心脏一阵阵剧痛,眼前的黑暗好像要淹没他,淹没整个世界。
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被带到牢房的,他只记得两个特务拖着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俞雁北走在他们的前面。
俞雁北身上的旗袍已经血迹斑驳,她的手指和脚趾都在滴着血,鲜血在她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迹。
俞雁北卷曲的长发垂落着,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肖文多么想奔过去将伤重昏迷的妻子揽入怀中温柔地呵护,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那些伤口不及时处理将会发炎甚至化脓,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
但是,他不能。
在牢房里,肖文靠着墙角坐下,一想到俞雁北将独自一人在黑暗阴冷的女牢房中度过难挨的黑夜,他心痛得几乎要崩溃了。
第二章老黄在黑暗中按了按肖文的肩膀,肖文知道老黄是鼓励他坚持下去。
被捕的几个人中,只有老黄和俞雁北知道肖文的真实身份,谷子峰知道肖文和俞雁北是夫妻,但并不知道肖文是中共川东局书记。
连续几个小时的精神折磨令肖文感到疲惫极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个记忆中的十五岁的、十八岁的……俞雁北。
俞雁北有三位兄长,分别是雁东、雁西和雁南,他们的父亲是肖文父亲的老同学、老朋友。
肖俞两家是世交,1937年日军侵华,肖文就被父亲送到加拿大的俞家,让他在和平安宁的异国完成学业。
从那时起,肖文就成了俞家的第五个孩子,成了俞老先生的得意门生,此时俞雁北的大哥俞雁东已经是肖文就读的医学院的助教,的二哥俞雁西与肖文同岁且同学,三哥俞雁南是另一所医学院的学生,最小的雁北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
俞家兄妹早年丧母,她也就成了家庭中唯一的女性。
不满二十岁的肖文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八年,八年当中,他们都长大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俞雁东已经成了医学院年轻的教授并且娶了一位华裔女护士,雁南进入了生理学研究所并且与一位金发碧眼的德国姑娘结为终身伴侣,俞雁西和肖文在同一家医院当外科医生,都成了小有名气的一把刀。
而俞雁北是这个家庭中唯一没有从事医学专业的人,她从蒙特利尔大学文学院毕业,成了一名法语教师,而且成了肖文的恋人。
家里人总是打趣说,在雁北十五岁时肖文就爱上了她,一直在等她长大。
对此,肖文总是红着脸,却并不否认。
雁北虽是地道的中国人,但她的身上有一种中国女孩子通常没有的率真和青春活力,一头天然卷曲的黑发、结实丰满的身材、开朗活泼的性格、聪慧、幽默的天性,都深深地吸引着内向而沉静的肖文,而多年的共同生活和一起长大,也使肖文对小自己五岁的俞雁北还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兄妹之情。
他们平静的生活因为抗战的胜利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八年艰苦的抗日战争中肖文失去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
父亲病逝前嘱咐俞老先生,等战争结束就让肖文回国,为缺医少药的祖国增添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这也正是俞老先生的愿望,于是,1945年冬天,俞老先生为肖文和俞雁北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并且亲自将俞雁西、肖文和俞雁北送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
俞家兄妹虽然生长在国外,但从小在家庭中耳濡目染的都是中国文化,他们也能说流利的中文,因此很快就适应了回国的生活。
兄妹二人随肖文北上,回到肖文的家乡北平。
三个年轻人满怀着建设国家的热情,但这热情很快就被国民党发动的内战打碎了。
在北平,三个人接触到了中国共产党,并且在地下斗争中迅速成为坚定的共产党员。
俞雁西因为工作需要被党组织送到延安的野战医院,而肖文和俞雁北在1947年一起来到白色恐怖笼罩下的成都,从事地下工作。
在这里,他们从亲密的恋人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在肖文对俞雁北的爱中既有浓烈深沉的爱情,又有兄长对小妹妹般的疼爱和呵护,对俞雁北来说也是一样,甚至在他们婚后她还一直保持着小时候对肖文的称呼——文哥。
看到妻子在自己面前惨遭酷刑的折磨,肖文的心被碾磨得粉碎,那种发自内心的疼让他忍无可忍,而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还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困难处境。
远处更鼓声传来,肖文从恍忽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眼前的情况。
肖文相信,自己、老黄和俞雁北都会死守组织的机密,而张立、谷子峰和老何并不是省委的核心成员,不知道更多的情况,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感觉到一丝轻松和释然。
现在面临的事情是如何扛过敌人的审讯,如何将他们被捕的消息尽快通知党组织,对此,他一筹莫展。
第三章深夜,俞雁北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渐渐苏醒了过来,她觉得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疼,她想挪动一下身子,换一个姿势。
可是,这微微的动作牵动着伤口,带来了难忍的剧痛,她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俞雁北虚弱地喘息着,她真希望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然而全身的疼痛提醒她,这并不是梦。
当俞雁北彻底清醒过来时,第一个感觉就是难耐的焦渴,她四下寻找着水,黑暗中她看到牢房门口有一个水罐。
她决心爬过去,而这短短几米的距离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长途跋涉,俞雁北紧咬牙关,一点点地向前蹭着。
她那被老虎凳折磨过的双腿好象已经不长在自己身上了,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手和脚也疼得不能碰,当她勉强爬到牢房门口时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了。
俞雁北用手肘勉强支撑起上身,一口气喝了半罐子水,她平生第一次感到水竟是这么好喝!随着干裂的嘴唇又恢复了知觉,生命和思想也似乎又回到了她的体内,而那来自四面八方的疼痛使她不能集中精神,俞雁北趴在地上,竭力地集中起精神,思考着。
天亮的时候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怎样都坚决不能暴露其他人的身份,特别是肖文和老黄的身份。
看来叛徒只知道他们几个有可能是省委的成员,但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工作和职务。
所以只要大家都守口如瓶,就既可以保护他们当中的领导同志,他们之间也可以互相保护。
俞雁北也十分清楚敌人从她下手的恶毒用意,特务们是想让几位男同志目睹她受刑的痛苦,既可以用各种残酷的刑法来震慑他们,又希望通过他们对自己的怜惜来打垮他们的意志。
最让俞雁北担心的是肖文能不能在这种精神的折磨中挺住,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肖文对自己的深爱,平时她有一点小病痛都会让肖文非常紧张,心疼得不行。
现在,目睹她所遭受的残酷折磨,肖文能受得了吗?俞雁北暗暗祈祷,肖文千万要挺住,而且她觉得在适当的时机要暗示肖文一下。
而且,俞雁北也担心特务们会不会对其他的几个人用刑,那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残酷和刑法会不会也会折磨自己的同志呢?清晨,特务们将老黄、肖文他们几个男人又带到刑讯室。
李江林在他们面前挥动着皮带,威胁着要给他们一一上刑。
徐远东在一旁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他发现虽然几个人中没有一个表示屈服,但有一个人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和慌乱,那个人就是谷子峰。
于是谷子峰被单独叫了出去,一番威胁与利诱之下,谷子峰屈服了。
他供出了他的联络人是俞雁北,而且肖文与俞雁北是夫妻,但他不认识老黄、老何和张立,而且更多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这个重要的情况令徐远东一阵狂喜,他有了新的坏主意,他决定要利用肖文和俞雁北的夫妻之情来下一剂猛药。
当天晚上,肖文被带到了刑讯室,接着俞雁北被特务架了进来。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因为被特务拉扯和拖拽,她身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又重新出血了,钻心的疼痛使她几乎要倒下去。
徐远东不停的厉声询问只得到俞雁北三个字的回答:
“不知道”,于是灾难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
特务俞雁北拖起来仰面捆在一张铁床上,用湿毛巾堵住她的鼻子,这样她为了呼吸不得不张开嘴。
李江林便把冷水不停地往她的嘴里倒进去。
俞雁北又咳又呛地在水柱下面挣扎着,李江林是个老手,一会儿功夫就把她的肚子灌得大大地挺了起来。
特务们将铁床上的俞雁北解下来放到地上,然后用脚用力地踩她的肚子,俞雁北软弱无力地试着把李江林的皮鞋从自己的肚子上推开,那当然是毫无用处的。
水从她的嘴里、鼻孔里和肛门中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弄得她满脸满身都是水淋淋的,地面上也变得又湿又滑。
她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着、剧烈地呕吐着。
到后来,她吐出来的已经是绿色的胆汁和淡红色的血水了。
李江林又在地上按住她给她灌了差不多一桶水。
看着纤细的女人用满是伤痕的双手捂在圆滚滚的大肚子上可怜地扭动身体努力避开皮靴的踩踏,那真是一种地狱般的情景。
俞雁北脸色惨白,半张着的嘴里满是清水,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呕吐使她全身不住地颤抖。
但是当徐远东抓住她的头发再次逼问的时候,得到的是微弱但平静的回答:
“你们永远不会比叛徒知道得更多!”
这句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一震,肖文隐隐地感觉到这句话好像也是说给他听的,俞雁北是在暗示他坚持下去!由于知道了肖文与俞雁北的关系,徐远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肖文的表情,令他惊讶的是肖文略显消瘦的脸上总是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是在俞雁北被摧残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瘦高而英俊的青年在这样的精神折磨下竟然坚定如此,平静如此,这使徐远东觉得他的对手将会很难对付。
但是透过肖文的眼镜,徐远东还是可以猜测出,在肖文貌似平静的眸子后面隐藏的难以压抑的心潮起伏和剧烈而复杂的情感。
第四章徐远东对一直立正站在旁边的特务挥了挥手,他们上前抓住俞雁北旗袍的门襟熟练地往一边撕开,又把她的手臂反拧到身体后面。
再把她向下按倒在椅子前面的地板上,踢飞了她脚上的布鞋。
转眼之间,她身上的衣服连同内衣全都被从身后扯下来扔到了屋角里。
特务们将她捆绑在一具“大”字形的木椅上。
这是一个专门用来拷问女犯的特制刑椅,俞雁北赤裸着身体半躺在上面,双臂向两侧平伸,手腕被捆在横木上。
椅子的下端是活动的,可以向两侧叉开,以便于对女人的下身用刑。
此刻,她两只脚腕被皮带紧紧固定在上面,双腿随着椅子一起向两侧大幅度分开。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俞雁北遍布伤痕的的身体被呈“大”字形展开。
她的手脚被紧紧固定住,没有丝毫活动的余地,现在无论对她采用什么样的酷刑,她都无法抗拒。
可以想象,俞雁北在丈夫面前被一帮粗暴的男人剥光衣服、捆住手脚,被迫叉开双腿,将女性最敏感的部位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异性目光之下,她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虽然是个性格刚强、胆识过人的女子,对受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特务们竟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实在感到难以忍受。
她不由得脸色绯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愤怒地骂道:
“畜牲!”
“哈哈……,这可是没办法的,不脱光衣服,我们怎么给你用刑啊?在这张椅子上,任何人都是光着身子受刑的,俞小姐,啊不,是肖太太当然也不能例外了!”
他两眼盯着俞雁北赤条条的身子,笑道:
“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光身子,脱光衣服让我们欣赏欣赏,就这么难为情啊?怎么样,现在想说还不晚,如果等到实在忍受不住时再说,那损失可就更大了!”
徐远东发出了最后的威胁。
俞雁北没有吭声。
当她身上的衣服被打手们剥光、大腿被粗暴地拉开时,她就已经意识到,在这里,她作为一个女人所要忍受的,绝不仅仅是一般的严刑拷打。
让她惊异的是徐远东知道了她与肖文的关系,她马上意识到是谷子峰叛变了!但她庆幸谷子峰并不知道肖文就是中共川东局书记,现在自己已经是保守这一秘密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她一抬头,目光与肖文相遇了,她从肖文的眼中读到了惊愕、痛惜、愤怒与悲哀。
肖文也同样听到了徐远东称俞雁北为肖太太,他也猜出了其中的原由。
他觉得不必再隐瞒下去了,于是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要向俞雁北这边冲过来,但他立即被几个特务抓住并被七手八脚地捆在了椅子上。
情急之下,俞雁北用法语大声地对肖文说:
“别管我,不要上他们的当!”
徐远东和特务们都吃了一惊,他们没听懂俞雁北说了些什么,但徐远东可以肯定这对男女身上还隐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自己已经有了很多的胜算。
他的目光落在了俞雁北那对高耸挺立﹑雪白丰腴的乳房和下身那被黑色茸毛包围着、因大腿牵拉而微微绽开的部位。
他知道一个女人最珍惜的是什么,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对女人最敏感、最脆弱的器官用刑也是令她的丈夫,一个男人最难以忍受的屈辱。
他相信,即使是再坚强的人,也难以忍受住这种兽刑带来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徐远东向站立两旁的打手打了个响指。
两个打手会意地点点头,从桌上的一个金属盒中抽出几根两三寸长的钢针,一边一个,走到俞雁北的身边。
俞雁北意识到他们要动手了,看到了身旁大汉手中那一根根闪亮的钢针,她猜到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刑法,禁不住挺直了身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问你一句,说还是不说?如果再不开口,可就要让你尝尝钢针扎奶头的滋味了!”
李江林再一次厉声喝问。
回答仍然是不知道。
“好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动手!”
李江林下达了用刑的命令。
两个特务一边一个,托起俞雁北高高耸起、因本能的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双乳。
轻轻的搓揉她的奶头,直到两个乳头被搓捏到通红,高涨勃起,两个大汉才缓缓地将钢针按在她的奶头上,用力慢慢地刺了进去。
俞雁北竭力忍住,一声不响。
她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拼命扭动着身子,企图甩掉那两只抓住她乳房的手。
然而这一切是无济于事的,她手脚被皮带紧紧固定住,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乳房被两只大手紧紧抓住。
一阵钻心的疼痛,两根钢针无情地扎穿了她的奶头,不停地搅动着,一直刺进乳房深处。
俞雁北猛地扬起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怎么样,钢针扎奶头的滋味不错吧?”
李江林残忍地问道。
俞雁北疼得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
她咬紧牙关低头看了看那两根扎在奶头上的钢针,两根钢针刺插在红嫩的乳头上,鲜血沿着钢针流了出来。
俞雁北闭上了双眼,紧紧咬住嘴唇,没有做任何回答。
“不说?那就再给我扎!”
一根、两根……,钢针一根接一根地刺入俞雁北的乳房。
打手们每刺进一根钢针,就逼问一句,然而仍没有半句他们想得到的口供。
乳头、乳房是女人身上最娇嫩、敏感的地方,一个女人怎能忍受如此的暴行啊。
不一会儿,俞雁北的两个乳头上被刺满了闪闪发亮的钢针。
她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布满汗水的额头和脸庞,剧烈的疼痛使她浑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汗水。
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血沿着嘴角滴了下来。
终于她的头低垂下来,疼得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她听到了肖文凄惨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看着也已是满头大汗,痛苦不堪的肖文,徐远东转向肖文:
“肖先生,这仅仅是个开头,更加难以忍受的还在后面。看着自己的太太受这样的苦,你却不肯救她,你们共产党人的心难道都是铁打的?只要你说出来,她就得救了。”
肖文定了定神,回答他:
“无耻!用这样的酷刑折磨一个女人,你们简直就是禽兽!”
打手们用凉水将俞雁北浇醒了。
李江林揪住她的头发,使劲摇晃着,再一次发出逼问。
然而,回答他的仍旧是顽强的沉默。
李江林恼羞成怒,一下拔出了插进俞雁北乳房里的所有钢针,立即乳头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旁边的一个特务用盐,抹在伤口上。
血被止住了,但俞雁北痛得在刑椅上不断地颤抖着,一头长发也随着颤抖起来。
徐远东决定对女性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部位用刑。
这是刑讯女政治犯最残暴的一幕:李江林脱掉上衣,走到一丝不挂捆绑在刑椅上的俞雁北面前,看了看那两个被针扎得胸脯满是鲜血,乳头伤口上鲜红的嫩肉,冷笑道:
“没想到你的奶头这么硬,不怕针扎。但不知道你别的地方是不是同样的硬,咱们试一试好吗?”
说完他对身旁的打手喊道:
“再给我拿几根针来!不,拿几根竹签子就行了!”
李江林从一名打手的手里接过一把竹签,蹲下身去,眼睛紧紧盯住俞雁北的两腿之间。
现在,那地方因大腿向两侧牵拉而微微绽开着,中间露出粉红色的嫩肉,他知道这是女人最珍贵、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部位。
他不急不慢,边笑边用钳子一下一下连皮带肉地拔掉俞雁北的阴毛,马上,俞雁北下身血肉模糊,屈辱和疼痛使她把头歪向一边,双眼紧闭。
接着,李江林便将一根根粗糙的竹签朝女性最脆弱最娇嫩的部位——阴蒂头和尿道,惨忍地刺下去……。
于是,刑讯室里第一次传出俞雁北压抑的凄惨的呻吟声,那时一种由于无法忍受折磨而发出的极其惨痛的低声呻吟,这是她在两天的酷刑中第一次忍不住呻吟。
在令人发指的兽刑下,她疼得浑身不住颤抖,一次次扬起头,被汗水浸湿的长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身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俞雁北终于又一次被折磨得昏死过去。
然而,酷刑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等她被凉水泼醒过来后,李江林又命令特务们用坚利、粗糙的藤条用力地磨擦俞雁北的阴户。
打手们对这种毒刑早已十分熟悉,此刻,俞雁北已没有力气再反抗,坚韧的藤条在女人身体最娇嫩、最脆弱的部位磨擦,痛及肺腑的剧痛使俞雁北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片刻的工夫,她的下身便被弄得血肉模糊,藤条上也粘满了血,旁边的特务又在伤口上涂了盐。
这还不算,李江林又命人拿出带有铁刺的铁棒捅入俞雁北的阴道来来回回的旋转着、抽出来再插进去,用刑的特务不断地问:
“招不招!”
,鲜血从俞雁北的下身不断地流下来,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滩血。
见她还是不招,李江林又命令打手将熬得滚烫的鲜红的辣椒水从她被折磨得鲜血直流的阴道灌进子宫。
世上有几个女儿家能够忍受对自己娇嫩的下身如此残酷的折磨,俞雁北又一次在疼痛中昏死过去,跟她一起昏死过去的还有肖文。
此时,徐远东心里隐约地有一种失败的感觉,他抖着嘴唇说:
“好!冷水浇醒,再给我上刑。”
两桶冷水分别从头到脚地浇在肖文和俞雁北身上,他们醒了过来。
打手又拿着烧红的长钢针在俞雁北的脸前晃动。
俞雁北用愤怒的眼光盯着打手,身体直挺,看着打手用烧红的钢针戳刺进自己已不成样子的乳头,左边、右边,随着一阵阵“咝咝”的声音,一股烧焦味扑鼻而来,她觉得自己的胸部的皮肉好像被一条一条活生生地撕碎了一样,那不可名状的疼痛让她的头晕目眩。
接着,特务们又用烧红的铁条烫向她的乳房和阴部,再烫她的腋窝。
毒辣的刑法专门施加在人最敏感的部位和皮肤上,痛感最强烈的是表层皮肤遭到破坏,下面富含神经末梢的细嫩的真皮组织被暴露在外的时候,这时的伤处就是轻微的触摸都能使人疼得发抖。
对于这一用刑的尺度,特务们是十分有经验的。
特务再用铁钳子一个一个地拔掉了她的指甲,曾被钢针钉过指甲的手指已经红肿得像小萝卜,让用刑的特务看了都不忍下手。
最后,李江林用烧的通红的带棱角的铁棍捅进她还在流血的阴道内搅来搅去……俞雁北被折磨得口流鲜血,汗如雨下,死去活来,不知昏过去多少回,又一次次被凉水泼醒。
但是,不管特务们用什么样的酷刑残酷地折磨她,尽管她难受得失声惨叫,但自始至终没有吐露半句口供。
俞雁北的身体已经被烙铁烫出了很多伤痕,大多是烧坏了表皮的二度烫伤,露出下面积蓄着体液的浅红色肌肉,让人看了都心惊肉跳。
她的手指和脚趾都已经肿胀了起来,其中有几个特别严重,红肿的表皮下亮晶晶地积蓄着液体。
没有指甲的伤处缓缓地向外渗着血珠。
她静静地瘫在椅子上,没有呻吟,一动不动,不是她感觉不到疼痛,而是她已经连叫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逐渐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肖文已经不再呼喊,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得很难发出声音了,他的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因为拼命挣扎,捆绑他的麻绳已经陷进他的手腕和脚腕的皮肉里,麻绳也被鲜血染红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疲劳到了极点,他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第五章肖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昨夜那噩梦般的经历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睁大眼睛愣愣地想了想,突然像被针扎着一样,一下子坐起来。
显然,他们是在昏迷中被送回了牢房,一回头,他忽然发现俞雁北就被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肖文踉跄着爬到她的身旁。
他颤抖着,用手轻轻地拨开俞雁北粘着血的长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特务们把俞雁北那破烂得几乎不能蔽体的旗袍胡乱地围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许多伤口还在出血,伤口和衣服紧紧地粘在了一起,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肖文情不自禁地想把她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抱起来,可他却不敢下手,他怕碰着她的伤口,令她再次疼痛。
终于,肖文小心翼翼地扶着俞雁北的头和肩膀将她托起来,拥在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水。
肖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从他的眼里不断地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过他的脸颊,滑落到俞雁北的脸上。
他轻轻地呼唤着:
“北,北,你醒醒啊!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
叫着妻子的名字,肖文已是泣不成声,在他的印象中,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他为妻子的惨痛的伤势难过,他为妻子因保护他、保护组织的秘密而承受的非人折磨而难过,他更为自己身为丈夫不能保护爱妻而难过……不知过了多久,肖文已经哭得头痛欲裂,没有了眼泪。
他发现,才几天时间,俞雁北已经消瘦了很多。
忽然,他感到靠在他怀里的俞雁北动了一下。
俞雁北的脸色由苍白逐渐转为蜡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
俞雁北缓缓地醒了过来,她闭着眼睛,喃喃地叫着:
“水,水……”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肖文拿过盛水的碗,想给她喂水,可他又停住了,他怕冷水刺激了俞雁北虚弱的身体。
于是他先喝了一口水含在自己的嘴里,再慢慢地、嘴对嘴地把水送入俞雁北干裂肿胀的嘴里。
带着肖文体温的水滋润了俞雁北的喉咙,她那长长的睫毛闪动着,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使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努力集中起眼神,看清了正在凝望着自己的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不禁心头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几天来,被捕、审讯、一次又一次地被酷刑折磨都没有让她掉一滴泪。
此刻,在自己的爱人的怀抱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晶莹的泪珠无声地夺眶而出。
肖文抱着她,动情地望着她,好像想把她现在的样子永远铭刻在自己的心里。
情绪的激动使俞雁北的伤处倍感疼痛,她将眼光从肖文的脸上慢慢移开,漫无目的地看了一眼房顶。
忽然,她眼中的光彩陡然消失,她决定现在就永远地结束自己的痛苦,也使自己心爱的人获得解脱,这是她昨天被剥光衣服受刑时就想好了的。
俞雁北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虚弱的声音对抱着自己的肖文说:
“文,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有背叛我们的誓言。可是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让我再叫你一声哥哥吧,如果可能替我看看爸爸和哥哥,告诉他们,我永远爱他们。”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强忍着泪水,深情地看着肖文,说:
“我也永远爱你,文,可是,忘了我吧!”
说罢,俞雁北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肖文的怀抱,一头向墙上撞去。
俞雁北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肖文没有任何防备,他本能地扑上去想抱住俞雁北,却只抓住了她旗袍的衣襟。
俞雁北的头还是重重地撞到了墙上,顿时,她的额角流下了鲜血,人也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肖文像疯了一样地扑上去,紧紧地抱起她,掏出自己的白手绢按住俞雁北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几乎是嚎叫着:
“雁北,我的北呀,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要叫我心疼死吗?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啊!”
。
半晌,俞雁北又回转过来,本就精疲力竭的她并没有多少力气撞墙,而且她被肖文拉了一把,所以头上的撞伤并不十分严重。
但这一番挣扎使她身上的刑伤愈发疼痛难忍,她是疼得昏过去的。
“北,怎么样?感觉好点吗?你为什么要……要抛下我?为什么?你要是这样去了,让我怎么活下去?”
俞雁北再次哭了出来,她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
“我已经没脸再活下去了,我对不起你,我现在不配做你的妻子了……而且我这身子……已经是个没有用处的人了……你就让我死吧……来世我们再相识,再做夫妻……”
听了俞雁北的话,肖文早已泪水潸然,他把嘴唇紧紧地贴在俞雁北的额上、脸上,忘情地亲吻着她。
他把她抱得那样紧,仿佛担心她会马上跑掉。
良久,肖文抬起泪水婆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俞雁北如深潭般的黑色眸子,一字一句地说:
“北,不许你那样想,你永远记住,我要你,不管是今生今世还是来生来世,我都要你!不管敌人还会给我们多少苦难和屈辱,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永远是我的雁北,我唯一的北!我知道,你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生不如死,可你不能啊!”
说到这里,肖文已经说不下去了,他喘息着,继续说:
“你不是答应我,永远不分开吗?你不是答应我,到胜利的时候我当医生,你当老师,你还要为我生四个孩子吗?你不遵守诺言,我不答应!”
俞雁北小声说:
“可我被他们……在那么多人面前,我……”
肖文打断她的话:
“他们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牲!”
俞雁北抽泣着,说:
“但是,我可能已经不能有孩子了。”
肖文伸出食指挡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他尽量轻松地说:
“不许胡说!别忘了,你丈夫是医生,一个最最高明的医生。只要你的身体好起来,一切都会好的,我要你好起来。”
俞雁北苦笑了一下,她没有力气再争辩了,她一歪头,无力地靠在肖文的怀里。
肖文再次热泪盈眶,他真的无法想象,假如就这样失去这个与他青梅竹马、相爱了八年的女子,这个为她义无反顾放弃平静安逸的生活、为他离开亲人父兄的女子,这个与他志同道合、生死与共的女子,这个为他忍受着非人折磨和种种屈辱的女子,如果真的失去她,自己是否还能独自活下去。
除了用水为俞雁北轻轻地擦拭身上的血迹以外,肖文对她身上的伤也是束手无策,因为他没有任何的药品和器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雁北在伤痛中煎熬。
肖文一天一宿没有合眼,焦急地守护着俞雁北,看着她一次次昏睡过去,又一次次在伤痛中清醒过来。
第二天下午,肖文给俞雁北喂了小半碗米汤。
从被捕时起,俞雁北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加上敌人对她的种种残酷折磨,她的身体太虚弱了。
看着她睡得安稳了一些,肖文也疲惫地靠在妻子身边的稻草上轻轻地擦拭俞雁北长发上的血迹,仔细地将那蓬松卷曲的头发梳理成一根长辫子,他还记得俞雁北从小就喜欢让自己替她梳辫子。
肖文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俞雁北银铃般的声音:
“二哥,你看文哥给我梳的辫子多漂亮啊,他的手就是巧,比你们都强!以后我就让文哥替我梳辫子。”
一丝浅浅的笑容挂上了肖文的嘴角,是啊,他愿意一辈子为他心爱的雁北梳辫子。
第七章深秋温和的阳光照在肖文的脸上,他感觉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几天来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使本就清瘦的肖文更加清癯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在他眼前渐渐清晰起来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房顶上欧洲风格的装饰,他的头脑一下糊涂起来,自己还活着吗?这是什么地方?是蒙特利尔的家还是北平协和医院的宿舍?不,都不是,他闻到了熟悉的、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是医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不对,他忽然想起来阴暗的牢房、恐怖的刑讯室、惨遭酷刑的妻子,还有从自己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肖文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头仍旧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努力支撑着,环视着周围,这显然是一间洁净整齐的病房,自己就坐在病床上。
旁边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的人正是俞雁北。
肖文不顾一切地一步从床上迈下来,单腿跪在俞雁北的床前,外面的护士听到动静赶忙跑进来,她想把肖文拉起来,但没有拉动。
肖文痴痴地看着俞雁北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原来丰满红润的脸庞已经消瘦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了。
她的嘴唇也白得没有血色,这使她长而黑的睫毛更加动人。
高烧已经褪去,俞雁北静静地躺着,静得让人不忍惊动,也不敢相信她是否还有生命。
她的身体埋在厚厚的被褥中,显得那样娇小,娇小得不盈一握。
肖文轻轻地掀起棉被的一角,看到了俞雁北缠满纱布和绷带的左手。
俞雁北穿着蓝白条相间的病服,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了白皙消瘦的手臂和手臂上一条条青紫的伤痕。
肖文重又替她掖了掖被子,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俞雁北的秀发,为她捋了捋额前有些散乱的刘海。
他又看到了俞雁北额角的撞伤,这使肖文再次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站在一旁的护士也被这情景感动了,她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离开,也没有出声。
一位高个子的护士小姐推着手推车走了进来,车上整齐地摆放着输液的盐水瓶、针头、纱布、绷带、药膏、碘酒、棉签等等。
两位护士一起走到俞雁北病床的另一侧,开始准备给她输液、换药。
高个子的护士掀开盖在俞雁北身上的棉子,俯下身准备给她扎针。
俞雁北的右手和左手一样也缠着纱布和绷带,没有地方可以扎针,手腕上是结着血痂的深深的勒痕,这让护士很为难。
她想到了脚踝,谁知她的脚踝也被纱布包裹着。
护士只得又转回身撸起俞雁北的衣袖,在手臂上一道道淤血和伤痕中寻找静脉,失血、消瘦和虚弱使得俞雁北的静脉很细,很难找。
护士小姐只好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的手臂,希望这样使静脉显现出来。
这轻轻的拍打声使仍然跪在病床另一侧的肖文从呆愣愣的状态中突然明白过来,他一下跳起来绕到床的另一边,一声不吭地推开高个子的护士小姐,把俞雁北的手臂捧在自己手中。
肖文象是在检查一件脆弱易碎的艺术品一样仔细地端详着,然后轻轻地用大拇指揉捏着,唯恐碰到那些青青紫紫的伤处,他伸出右手示意护士把消毒的碘酒棉签和针头递给他。
肖文从诧异的护士小姐手中接过细小的针头,准确而轻盈地扎进了俞雁北细细的静脉,然后他熟练地用将针头粘好固定,重新拉下袖口,小心地把俞雁北的手臂放得更舒服一点,直起身把液体滴注的速度调得慢一些,重新为她盖好被子。
肖文这一连串动作熟练、专业、细致,没有一个多余动作,这使两位年轻的护士小姐不禁面面相觑,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让两位姑娘惊讶不已了。
肖文走到洗手池边自然地伸出左脚踏开了水笼头,他卷起衣袖,仔细地用肥皂清洗着双手,认真地用毛刷刷洗着自己的指甲缝。
然后,又把手臂浸泡在旁边的消毒酒精中。
最后,他举着带好乳胶手套的手走到俞雁北的床前,开始给她的伤口换药。
两位护士小姐默默地在一旁配合着肖文,就像配合与她们合作默契的外科医生。
肖文屏气凝神,小心地解开包扎着伤口的绷带和纱布,伤处渗出的血和体液将伤口和纱布粘结在一起,稍微一用力撕扯便有鲜血流出来。
肖文小心地操作着,他的额头上、鼻尖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渐渐地,汗水将他的后背和衬衫贴在了一起……尽管肖文知道,俞雁北还在昏迷当中,也许并不会感到疼痛,但他还是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他不能让妻子再受到一点点伤害。
俞雁北的刑伤已有多处发炎、化脓,手指、前胸、膝盖和乳房的伤处更是惨不忍睹,这使两位年轻的女护士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了双眼。
肖文仔细地处理着伤口,有时,他不得不用棉签蘸着酒精将伤口深处的脓液擦掉,每擦一下,他的手就微微地颤抖,仿佛那难以忍受的伤痛是在自己身上。
肖文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毕后要为昏迷中的俞雁北插接尿管,可是他竟然找不到她的尿道,俞雁北的下身先是被竹签和坚韧的藤条折磨得血肉模糊,又经过烙铁和电刑的刺激已经肿胀溃破得不象样子了。
肖文实在不忍心去碰那些骇人的伤处,可他必须要处理。
肖文咬着牙,一狠心伸手分开了粘连在一起的伤口,一边擦拭伤口流出的鲜血一边寻找着尿道口。
俞雁北的尿道里面红肿得很厉害,娇嫩的粘膜已被扎烂了。
他不得不再次狠心将坚韧的尿管从伤口上插进去,看着混合着血水的尿液流进透明的尿管里,肖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小心地包扎好俞雁北的下身。
救治过许多外伤病人的肖文从未见到过一位病人有如此沉重的伤势,而这第一个竟就是自己最疼爱的人,那些女人最娇嫩、最敏感的部位何堪忍受如此的暴行!他的心一次次剧烈地疼,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了。
已是泪流满面的两位护士为俞雁北拉平衣裤,重新盖好棉被,默默地离开了病房。
此时,肖文已经脱掉了粘着血的乳胶手套,重新洗干净了手。
可能是换药带来的巨大痛楚使昏迷中的俞雁北皱紧了眉头,她想动一动身子,可是用尽了力气也动不了。
全身的剧痛使朦胧中的她好像觉得自己又被特务们施以各种残酷的刑法,她咬紧牙关,呼吸变得很急促,终于,她颤抖着清醒了过来。
肖文焦急地看着俞雁北微微闪动的睫毛和紧蹙的眉毛,他不知道俞雁北哪里不舒服。
看着她微睁开眼睛,肖文这才释然,他的苦难重重的雁北终于苏醒了!他在俞雁北的耳边轻轻地说:
“北,别怕,是我,我在你身边。”
俞雁北半睁着眼睛缓了缓,她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终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肖文将自己的头尽量地靠近俞雁北,好让她不费力地看清自己,他温柔地抚摸着俞雁北的头,对她笑了笑。
肖文凄凉的笑容让俞雁北心头一动,她自然地伸手要摸一摸肖文的脸,可这一动竟让她疼得脸色骤变,不禁叫出了声:
“啊……”
肖文赶紧扶住她的头,急切地说:
“北,你怎么了?你要什么?千万别动啊……”
肖文不知所措地抚慰着在剧烈的疼痛中挣扎的俞雁北,直到一阵剧痛过后,她才喘息着安静下来。
肖文心疼地为俞雁北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哽咽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疼很疼,疼得受不住,太疼了你就叫两声吧,你就这样忍着,挺着,让我的心都碎了……”
两颗大大的泪珠慢慢地从俞雁北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用微弱的声音,尽量平静地安慰肖文:
“没关系,我受得了,你别担心。只是,只是他们太狠了,好几次我都觉得可能活不了了。那些时候,我只想告诉你,告诉你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可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就让我死吧……”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已是泣不成声……不知过了多久,肖文怜惜看着耗尽了体力,在自己的怀中昏昏睡去的俞雁北,轻轻托着她的后背和头把她放回枕头上,再小心地将棉被拉了拉。
肖文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身子也越来越沉重,他顺势坐在俞雁北床边的椅子上,趴在她的身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肖文和俞雁北又共同承受了多次的考验。
不仅因伤口的炎症而持续不断的低烧折磨着俞雁北,而且几乎每一次的治疗和换药都要经历清理伤口上的脓血、更换深入伤口药捻、止血、上药、包扎、更换尿管等等一系列的过程,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新的酷刑。
这一天一次的痛苦每每会使本来就虚弱不堪的俞雁北在一身冷汗后昏死过去,但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肖文从未听到过她的呻吟声。
她以超人的意志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为的是不让别人为她难过。
这个顽强的女性赢得了大家的尊敬,更让肖文多次心疼得暗暗垂泪。
大家也渐渐猜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对他们由衷地钦佩。
肖文衣不解带地昼夜照顾着俞雁北,大家都很奇怪,在这个消瘦、苍白、文质彬彬的青年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多少精力,使他能够长时间废寝忘食、不知疲倦地守护着病人。
大剂量的药物、青年人旺盛的生命力、良好的身体素质和亲人悉心的关怀支撑着俞雁北,她在慢慢地恢复着。
第八章在党组织的努力下,社会各界给了国民党政府以极大的舆论压力。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徐远东只得释放了老黄、老何和张立。
这时的徐远东手里仅有肖文夫妇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了,所以他早已经迫不及待。
为了营救肖文和俞雁北,党组织临时成立了营救小组,他们在和特务们赛跑。
在肖文他们被送进医院的第九天,一辆囚车开进了医院,肖文和俞雁北都明白,又在等待着他们的是更加严峻的考验,因为敌人将他们送到医院医疗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
肖文默默地为俞雁北穿鞋子,她的脚趾还红肿着,再加上包裹着伤口的纱布,根本就穿不上她原来的黑布鞋。
肖文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抱起半躺在床上的妻子,他们从荷枪持弹的几个特务中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去。
医生和护士们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人群中一片唏嘘。
囚车响着凄厉的警笛声向警备司令部驶去,一个急刹车,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坐在没有窗户的车箱中的肖文夫妇以及看押他们的两个特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坐在门口的特务想下去看看,他刚刚打开车门,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车下几个戴着黑面罩的人低声地命令特务们:
“下来!谁也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特务们乖乖地走下车,举着手趴到车箱的侧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肖文和俞雁北也弄得懵懂了,这时一个戴黑面罩的人的把扯下头上的面罩,激动地拉住肖文的手,他竟是老黄!一个小时以后,肖文夫妇、老黄、张立已经坐在疾速行驶在沱江中的小船上,他们四人在省委的安排下将沿长江南下,去雁城——湖南衡阳,开始新的工作。
三个男子汉热烈地谈论着分别后各自的经历,憧憬着未来的工作,老黄和张立还向肖文询问了俞雁北的伤情。
三个人都由衷地佩服这个外柔内刚的女性。
俞雁北静静地靠在一旁,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细细地体会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虽然她的伤口还在疼痛,但这疼痛让她觉得酣畅淋漓,让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在衡阳两年的工作和生活给肖文和俞雁北留下了最难忘的记忆,自他们参加革命工作以来一直从事地下工作,在这里,他们第一次穿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装,成为可以公开身份的革命战士。
肖文和老黄也开始了他们新的合作,他们分别担任团长和政委;俞雁北作为团政治部的主任和张立在一起工作。
部队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的,但他们的精神却从未有过地愉快。
在这里他们共同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他们仍然可以清晰地聆听到新生的共和国生机勃勃的脉动。
他们为之奋斗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为此他们欢呼雀跃,也因此百感交集。
1950年暮春,也就是他们来衡阳将近两年的时候,俞雁北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消息让肖文喜出望外又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在他们来衡阳后的日子里,在肖文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俞雁北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但艰苦的生活条件和繁忙的工作使她依然苍白而虚弱。
身为医生的肖文担心妻子能否承担妊娠给女性身体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和沉重的负担,但是即将做父亲的喜悦仍令他兴奋不已,他们相爱十年,结婚三载,特别是经历了监狱中国民党特务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摧残以后,他们第一次有了爱情的结晶。
随之而来的强烈的妊娠反应让俞雁北初尝了做母亲的辛苦,她不仅没有任何食欲,而且持续不断的头晕和突如其来的呕吐常常搞得她气喘嘘嘘,晕头转向。
尽管如此,她还要坚持应付眼前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虽然共和国已经成立了,但远在南方的湖南仍有相当多的地区被国民党的残余势力控制着,任何的军事行动都必须与对人民群众的复杂细致的宣传动员工作紧密结合,这使本来就人力不足的政治部忙得不可开交。
肖文和老黄也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由于军事行动,有时他们还要率领部队离开衡阳,开赴周边的其他地区。
俞雁北常常是工作到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他们夫妻居住的小屋,有时她累得连爬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要肖文在家就会打来热水为她洗脚、抱她上床。
往往还在肖文替她按摩浮肿的腿和脚时,俞雁北就已经睡着了。
清晨,困得不愿睁开眼睛的俞雁北摸索着穿上衣服,刚刚下床,伴随着眩晕的阵阵恶心使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马桶旁边呕吐起来,肖文顾不上披件衣服就蹲在她身边,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由于她几乎吃不下去东西,胃里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的只是清水、胃液和胆汁。
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之后,俞雁北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她喘息着,倚在肖文的怀里,休息半天才能恢复过来。
稍稍好些之后,她就会反过来安慰肖文,并且强撑着身体,去办公室开始又一天的工作。
看着俞雁北一天比一天憔悴和消瘦,肖文忧心如焚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们聚少离多,肖文没有办法给妻子更多的照顾和关心,他只能盼望着俞雁北快一点度过这个特殊时期。
湖南漫长而炎热夏天以后,进入了一年当中最宜人的季节,俞雁北也熬过了难受的妊娠反应,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宽大的军装还能遮掩住她渐渐隆起的腹部,她的脸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已不像几个月前那么憔悴,在丈夫面前,她那端庄美丽的脸庞上总是洋溢着即将成为母亲的少妇独有的喜悦和羞涩。
肖文的心也宽慰了许多,他更加全身心地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部队接到了新的命令,他们将与南下的军队整编为独立师后开赴湘西陵山地区肃清仍然盘踞在深山里的土匪和国民党残余部队。
剿匪斗争的艰苦卓绝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特别是由于群众受到土匪和国民党的蒙蔽,怀疑和躲避着解放军,使剿匪部队处在没有情报来源、没有群众支持的孤立处境中,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有效的军事行动。
在仔细分析形势并向上级请示之后,师长肖文和师政委老黄签发了新的工作计划,计划的核心就是迅速开展宣传和组织群众的工作,在将人心争取过来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制定对敌人的军事打击计划。
时任师政治部主任的俞雁北、副主任张立以及政治部的全体同志义不容辞地接受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他们脱下军装,换上便衣,爬山涉水,走进一个又一个村寨,向老百姓宣传共产党、解放军的政策和主张。
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冒着生命危险,无论是被地主、民团出卖还是与土匪或国民党部队遭遇,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作为政治部主任,也是唯一的女同志,俞雁北拒绝了同志们的照顾,拖着日益沉重的身子奔走在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
在这湘西土家族聚居的地区,政治部中除了临时从基层部队抽调的几位湘西口音的同志外,其他人一开口说话便会立即被人认出来。
这种不利的情况让肖文、老黄等师领导十分担忧,可谁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了迅速打开局面,为了剿匪的最终胜利,只能看着同志们冒着危险,硬着头皮上啊!第九章进入十一月以后,潮湿的山风已使人感到非常寒冷,近两个月耐心细致的宣传和动员群众的工作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剿匪部队已经顺利地将几个重镇从土匪手中夺取过来,山区的工作也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在这期间,肖文每隔十天八天才能在例行的群众工作总结汇报会上见到俞雁北,每次看到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从山里风尘仆仆地赶回师部所在的清江镇时,肖文悬着多日的心才能放下。
转天她重新打扮成农家媳妇准备离开的时候,肖文的心又会再次悬起来。
分别的时刻,肖文总是久久地拥抱着妻子舍不得放开,他心疼她拖着六个多月的身孕爬山越岭、风餐露宿,更担心她工作中时刻可能面临的危险。
这个时候,俞雁北虽然也同样不愿离开丈夫,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调皮地宽慰肖文。
十二月二日又是召开师部群众工作总结会的日子,也是分散在各村镇的政治部的同志们碰头的日子。
不知为什么,肖文从早上就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什么也干不下去。
到了下午,政治部的同志们陆续回来了,张立也回来了。
肖文不时地朝大门外看去,他是多么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啊,可是,没有。
大家都很着急,心情都很紧张,全体都已经到齐了,只缺了在永顺的俞雁北和小郑。
天已经快黑了,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肖文朝政委老黄点了点头,老黄站起来,开始主持会议。
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大家忽然听到门外肖文的警卫员马宁惊叫着:
“小郑,你回来了,你这是怎么啦?”
跟着,门开了,马宁和一个小战士把踉踉跄跄的小郑搀扶进来。
小郑左边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而且血还在不断地沿着他的手臂流下来。
卫生员也随后跟了进来。
小郑大口地喘着气,他边喘息边说:
“师长,政委,不好了,俞主任被土匪给抓走了……”
小郑的话如同一声霹雳炸响在肖文的头顶,也让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肖文竭力控制住自己,他示意卫生员赶紧给小郑包扎伤口。
小郑一口气喝光了张立递给他的满满一搪瓷缸子水,接着说:
“我是昨天从山上下来到永顺的,和俞大姐约好了今天早晨在永顺镇的烧鸡店集合,一起回清江开会。可我在烧鸡店等到中午也没见她来,正在我非常着急的时候,一个背着枪的小伙子向我跑过来。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当地民团的小兵,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打算赶紧离开。可被这小伙子一把抓住了,他说他是杜家寨的,他认识我,因为我和俞大姐上个月在他家住过,还给过他家粮食,他还说她娘告诉他解放军是好人。他又告诉我昨天夜里,许大胡子带着凤凰镇的土匪和民团到他们那儿抢粮食、抓人。许大胡子把全村人都赶到打谷场上,让他们交粮食,交解放军,大家不肯,许大胡子就要杀人。俞大姐本来已经藏起来了,看到土匪要祸害老百姓,她就站了出来。大姐大声对土匪说她就是解放军,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伤害无辜的乡亲。还告诉乡亲们不要怕,解放军就要来了,这些土匪很快就会被消灭。然后,她就被许大胡子五花大绑地抓到凤凰镇去了。”
小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黄说:
“小郑,小郑,先别哭啊,那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小郑抬起头,抹了把眼泪,又说:
“我急着跑回来报信,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的。都怪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大姐,平时大姐总是照顾我,危险的事情她总是抢着去。本来前天应该是我去杜家寨的,可大姐说最近许大胡子经常活动,杜家寨离凤凰镇最近,很危险,她坚决不让我去。结果……都是我害了她……”
肖文拍着小郑的肩膀,安慰着还在抽泣的小伙子:
“小郑,别这么想,你俞大姐她应该这么做。快别难过了!小马,你赶快去给小郑盛一碗面条来,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小郑,吃完面条赶紧休息休息,你的胳膊要紧吗?还疼吗?”
小郑使劲地摇着头,对肖文说:
“师长,快想办法救救大姐吧,她还怀着孩子……”
一句话说得肖文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对小郑点了点头。
这一夜,肖文屋里的煤油灯彻夜未熄,肖文、老黄、张立以及其他几位负责同志对这突然发生的情况进行了仔细的分析和研究。
也是在这一夜,许大胡子对俞雁北进行了审问。
许大胡子早就听说那些在四里八乡、山上山下鼓动人心的群众工作队是由一个女共军领导的,开始他还有些不相信,在他的心目中,女人无非就是伺候男人、生孩子、围着锅台转,除此以外是不可能有其他本事的。
可面前这个女人竟敢和他威风八面的许大胡子叫板,昨天俞雁北那一番斩钉截铁、义正辞严的话还回响在他的耳边。
许大胡子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这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至少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而她毕竟女人,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现在许大胡子最想知道的是解放军剿匪部队的军事力量和部署情况,当然,他还想知道现在共军群众工作队都在哪里活动。
如果能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得到这些重要的情况就能使他的凤凰镇更加安全,他自信,以他的手段对付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狂喜,这些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马上就可以到手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问:
“从昨天到现在你是一言不发呀,昨天那么灵牙利齿,那么仗义执言,现在怎么不说了?”
俞雁北被粗大的麻绳紧紧地捆了整整一天,手臂、肩膀,以至整个上半身都又酸又痛,疲劳使她恨不得不顾一切地躺在地上。
可能是由于干渴、饥饿和血液循环不顺畅,她感到腹中的胎动一阵紧似一阵。
俞雁北听见许大胡子的问话,抬起眼睛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两人对视了大约有一分多钟,她看到许大胡子骄狂自负的眼神在自己的对视下逐渐变得动摇和犹豫。
她这才收回眼光,舔了舔嘴唇,轻蔑地说:
“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可说的,你欺压百姓、勾结反动派、排斥异已、杀人如麻。你已经把坏事都做绝了,如果你现在能够调转枪口和解放军一起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也许还有一条出路,否则你就等着人民的审判吧!”
俞雁北的话音落地,屋里静了足有一分钟。
许大胡子重新仔细端详着这个敢与自己对视,敢和自己这样说话的女人,他想不起来,有谁曾和自己这样说过话。
他许大胡子是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不要说普通百姓和手下的人怕他,就是其他土匪,甚至国民党的什么特派员也让他三分。
一时间,许大胡子竟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了。
他发现,虽然俞雁北的脸上粘着汗水和灰尘,头发也有些散乱,可她竟是个美人儿,皮肤白皙、五官秀丽,声音也清脆好听,既有江南女子的清秀,又有北方姑娘的舒展。
粗布的衣裤、突出的肚子也没能遮掩住她的美。
特别是她的勇敢、坦率和聪明,让他甚至有些喜欢上她了。
可是,许大胡子毕竟是许大胡子,他不能在手下人面前被这样一个小女子给震慑住,他狠狠地说:
“审判我?我要先审审你,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解放军剿匪部队有多少人?现在你们那些工作队都在哪里活动?”
这早就是在俞雁北预料之中的问话,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我的名字就叫共产党,解放军的队伍成千上万,漫山遍野,如果你们还要顽抗到底,四万万中国人就都是解放军。我们的工作队人虽然不多,但是,它永远在老百姓的心里。”
俞雁北的答话使许大胡子恼羞成怒,他说:
“好一张利嘴,给我好好整整,看你的嘴还硬不硬!”
第十章几名身强力壮的打手过来将俞雁北推倒在地上,他们用绳子捆住她的脚踝,将她倒吊在房梁上,用牛皮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抽打她。
俞雁北觉得全身的血液突然向头上涌来,头皮一阵阵发麻,鞭子雨点般地抽在她的腿上、身上、背上,她的全身火烧火燎地疼,特别是她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吊着,沉重的肚子压得她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她知道土匪最恨的就是解放军,特别是群众工作队,落在他们的手里自己是不会有什么侥幸的可能的。
所以,她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她不怕死,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努力争取那些不明真相的或者是被迫为土匪卖命的人。
俞雁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说:
“解放军已经把你们包围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有良心的弟兄们,你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老小,谁不想过上好日子,别再跟着国民党了,他们与人民为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放下武器,回到家里去,你们的亲人在等你们回家……共产党是为老百姓的……”
俞雁北用尽气力喊着,她的声音一开始时盖过了“啪!啪!”
的皮鞭声,但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微弱得听不见了。
她的嗓子哑了,人也终于昏了过去。
这一幕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从这个坚强不屈的女性身上再一次认识了共产党和解放军。
她被放到地上,一桶冷水将她浇醒了。
她闭着眼睛,听到有人问她:
“你在这里受罪,你们那些同志是救不了你的,聪明点,说了吧,省得受苦。”
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对他说话的许大胡子的副官,回答他:
“我的同志们会给我报仇的,你们还是快想想如何自救吧!”
许大胡子气得大声嚷嚷着:
“我就不信制不服你,来人!”
他命人地上铺上一层碎瓷片,打手们将俞雁北的裤腿卷起来,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按倒,跪在上面,俞雁北的膝盖立刻被尖利的碎瓷片刺破,鲜血直流。
她痛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但是她哼都没哼一声。
接着她被拉起来,有人在瓷片上撒了盐,她再被按下去。
粗大的盐粒与尖锐的瓷片一起扎进她已经皮开肉绽的膝盖,她疼啊,疼得身子不断地前俯后仰,两个人都按不住,但她就是不呻吟、不叫疼,直到很久以后再次昏厥过去。
这种钢铁般的意志就连许大胡子也在心里承认“骨头真硬”。
一个打手提来一桶凉水,从头到脚地浇俞雁北身上,她又苏醒过来。
这时,一个打手从旁边过来手拿一根又粗又长钢针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有人脱掉了她的鞋袜,然后抓住俞雁北的右脚,用钢针抵住脚心,使劲扎了進去。
俞雁北的身子猛地一挺,豆大的汗珠像露水一样迅速地在额头上汇集起来,然后沿着脸庞流了下来。
钢针从脚背透了出来。
旁边的两个人死死地抓住她的头发和胳膊,才能止住她猛烈的扭动。
这时许大胡子又拿起一根钢针,抵住俞雁北的左脚心:
“说不说?”
俞雁北虽然被抓住头发,还是尽力摇了摇头。
许大胡子故意扎得很慢,钢针刺入脚心后,还慢慢地钻。
抓住头发的两个打手吃力地按住她的头,许大胡子让一个打手拿来一支蜡烛,他把蜡烛点上,用火焰烧燎钢针露出来的部份。
俞雁北这时早已经大汗淋漓。
钢针的尾部逐渐烧红,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散发出来,接着又有人把把另一个脚心里的钢针也烧了一遍。
俞雁北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轻轻地唉了一声,失去了知觉。
抓住她头发和胳膊的打手们也累得不行了,都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被冷水浇醒后,那令人心悸的钢针再次扎进她的脚底……一次次的剧烈疼痛使俞雁北近乎麻木了,她的脚已经被弄得不成样子。
当俞雁北再次被弄醒的时候,已经有人举着一壶散发出刺鼻气味的辣椒水站地她旁边了。
有人对她说:
“你死硬不招也没有人知道,何必吃尽苦头呢!”
俞雁北把脸转向一边,悠悠地说:
“你们这样用刑,丧尽人性。”
然后,很多人按得她动弹不得。
接着,那辛辣、滚烫的辣椒水灌进了她的鼻子里、嘴里,又从气管进到肺里,使她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也叫不出声。
这一次她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俞雁北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不知是谁给她盖上了一床被子。
她的浑身上下都疼,这使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哪里有伤。
她咬了咬牙,抬起手抚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好像是在回应她,肚子里的小宝宝欢快地动了动。
这一阵胎动让俞雁北泪如雨下,她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在她受刑的时候,她的孩子会不会也感到疼呢,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也随着母亲一起受苦,这让她分外伤感。
许久,她才平静下来,不知道小郑是否已经脱险,这个做事认真的小伙子会不会冒险到杜家寨找她?送信的人有没有送到呢?她又想到了张立,想到了工作队的同志们是否安全。
她又想到了肖文,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又忍不住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俞雁北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脆弱,她猜想可能是因为怀孕才使自己如此容易流泪。
她慢慢地睡着了,腮边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洁白修长的手轻轻地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鸡叫三遍的时候,屋外一阵嘈杂声惊醒了俞雁北。
木条钉成的门被猛地踢开,两个高大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架起她就走。
他们把她拖到许大胡子的面前,刚刚放开她有手臂,她就一下子要栽倒,两个人又赶紧拉住她。
许大胡子眯缝起眼睛,仔细地看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俞雁北。
他发现和昨天相比,俞雁北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她脸色白中带黄;两个眼眶周围黑了一大圈;虽然她在努力掩饰着痛苦的表情,仍然可以发现她在微微地颤抖;她身上的衣服已有多处被皮鞭抽破了,隐约露出白皙的皮肤和身上的伤痕;一天之间她似乎瘦了许多,大大的肚子显得更加突出;她双腿的膝盖血迹斑斑,红肿得一塌糊涂;双脚也肿得高高的,所以她根本站立不稳;但是没有改变的是她天生的美丽和气宇轩昂,还有那让许大胡子火冒三丈的蔑视的眼神。
终于,许大胡子开口了:
“想好了吗?说了吧,你就是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吗?你这样的身子受得了吗,孩子可是说没有就没有了呀!”
这番话让俞雁北的心里一阵难过,她扬起头看了看房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狠心,平静地说:
“到了你们手里就没想能活着,要杀便杀,废话少说!”
“好!有气性!看你还能熬多久!”
许大胡子让人把按住跪在地上,俞雁北立即感到膝盖上的伤钻心地疼,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她的双臂被人扭到背后、肩上被人压了沉重的沙袋。
有一个打手搬了张竹凳坐在她旁边,粗暴地撕开了她胸前的衣服。
用又细又薄的竹片一下一下地扎她的乳房和前胸,又用猪鬃刺进她的乳头然后不断地抽动猪鬃。
怀孕使她的乳房俞加敏感,猪鬃的拨动带给俞雁北剧烈的疼痛和难耐的神经刺激,她紧咬着嘴唇,忍受着这复合性的痛苦。
土匪对她进行的“熬审”长达一天一夜,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对俞雁北来说都是那样漫长,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用刑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其间她多次被折磨得昏厥过去,都被弄醒后继续受刑。
俞雁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那间破烂的小木房里。
她仍旧紧闭着眼睛,全身像是在被火烧着、灼着,连疼痛的感觉都很模糊,可是她清晰地感到了肚子隐隐地绞痛。
好像有人在给她喂水,清凉的水让她觉得好了很多。
坐在她身旁给她喂水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标准的土家族妇女的穿着和打扮,大妈一脸慈祥,怜惜地看着俞雁北,小声对她说:
“你可醒了,瞧瞧,都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真可怜呀。你好一点了吗?吃点东西吧,听说你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又给打坏了,身子受不了的。”
俞雁北强咽了一口米粉,油腻的米粉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哇哇地吐了起来,她虚弱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了剧烈的呕吐,她又昏迷了。
自从俞雁北被土匪抓走,肖文虽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每天仍旧照常工作,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内心的巨大痛苦,特别是曾和肖文夫妇一起进过国民党监狱的老黄和张立,更加深切地了解肖文和俞雁北的伉俪情深。
他们看着肖文布满血丝的眼睛、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就知道每个夜晚肖文是如何独自度过的。
难眠的长夜、无尽的思念和忧虑使肖文的嘴唇上起了好几个大大的血泡,牙床也肿得老高,以至于张嘴说话都很困难。
但是肖文在同志们面前却从不提起俞雁北的名字。
老黄和张立知道,肖文怕提起俞雁北是因为怕自己失控,怕影响工作,影响大家的情绪。
老黄和张立都担心,如果俞雁北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肖文会承受不了。
每到夜晚,肖文独自一人坐在他与俞雁北共同生活的小屋里,他觉得仿佛到处都是妻子的影子。
他打开他们的小皮箱抚摸着俞雁北洗得发白的军装,衣服上好像还留着她的气息。
他把脸轻轻地贴在衣服上,好像又感受到了妻子的呼吸……肖文在箱子里发现了一块淡米色的薄棉布,这块布料又勾起了他对过去的回忆,这块布还是他们在北平的瑞蚨祥绸缎庄买的。
肖文本来要用它给俞雁北做一件西式的衬衫,她从小就一直穿西式的衣服,可回国后就再也没有穿过西式的女衬衫。
但是,衣服还没来得及做,他们就接到了远赴西南的工作任务,又辗转到衡阳、到湘西。
直到现在,布料还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肖文拿出剪刀和针线,凑在油灯前,开始仔细地剪裁、缝制,他用那双外科医生的巧手一针一线地缝着。
虽然他曾给俞雁北缝过许多件衣服,但这一次却特别地不同,那细密的针脚连缀起的是怜爱、是思念、是他对妻子的歉疚。
肖文没有把握,也不敢想,俞雁北是否还有机会穿上用他的心血缝成的衬衫,因为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一阵阵地缩紧,一阵阵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