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才郎贪色破钞犯色戒鬼磨悔心诗曰:情宠娇多不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这首诗是胡僧的专道,昔日周幽王宠个妃子,名褒姒。
那幽王千方百计去媚她,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乃把骊山下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突然烧起来。
那些诸侯,只道幽王有难,都统兵来救援。
及到其地,却寂然无事,褒姒其时呵呵大笑。
后来犬戎起兵来寇,再烧烽火,诸侯皆不来救,犬戎遂杀幽王于骊山之下。
又春秋时,有个陈灵公,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日夜至其家饮酒作乐。
徵舒愧恨,因射杀灵公。
后来,隋朝又有个炀帝,也宠萧妃之色。
要看扬州景致,用麻叔谋为帅,起天下民夫百万,开汴河一千余里,役死人夫无数。
造凤舰龙舟,使宫女两岸牵拖,乐前闻于百里。
后被宇丈及造反江都,斩炀帝于吴公台下。
至唐明皇宠爱贵妃之色,那贵妃又与安禄山私通,被明皇撞见,钗横鬓乱,从此疑心,遂将禄山除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
那禄山思念杨妃,举兵反叛。
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了百官逃难至马山下,兵阻逼死了杨妃。
亏了郭令公血战,才得恢復两京。
你道这几个官家,都只为爱色,以致丧身亡国。
如今愚民小子,便当把色慾警戒方是。
你说戒那色慾则甚?我今说一个青年子弟,只因不戒色,恋着一个妇人,险些儿害了一条性命,丢了泼天家私。
惊动新桥市上,编成一本新闻。
话说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地名新桥。
那市上有个富户,姓云名锦,妈妈潘氏,只生一子,名唤云发。
娶妻金氏,生得四岁一个孙儿。
那云锦家中巨富,放债积谷,果然金银满筐,米谷堆仓。
又去新桥五里,地名灰桥,市上新造一所房屋,外面作成铺面,令子云发,雇一个主管帮扶,开下一个铺子。
家中收下的丝绵,发在铺中,卖与在城机户。
云发生来聪俊,粗知礼仪,做事实,不好花哄。
因此,云锦全不虑他。
那云发每日早晨到铺中卖货,天晚回家。
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里头房屋俱是空的。
忽一日,因家中有事,直至傍午方到铺中。
无甚事干,便走到河边耍子。
忽见河边泊着两只船,船上有许多箱笼桌凳傢伙,又有四、五个人,将傢伙搬入他店内空屋里来。
船上走起参个妇人:一个中年胖妇人;一个是老婆子;一个是少年妇人,尽走入屋里来。
只因这伙妇人入屋,有分教云发: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参更油尽灯。
云发忙回来问主管道:
“什么人擅自搬入我屋来?”
主管道:
“她是在城人家,为因里役,一时间无处寻屋,央此间邻居范老来说,暂住两参日便去。正欲报知,恰好官人自来。”
云发听了,正欲发怒,只见那小娘子走出来,敛衽向前道个万福,方开口道:
“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奴家一时事急,不及先来府上禀知,岗恕罪。容住参、四日,寻了屋就行搬去。至于房金,依例拜纳,决不致欠。”
云发见她年少美貌,不觉动火,便放下脸来道:
“既如此,便多住几日也无妨,请自稳便。”
妇人说罢,便去搬箱运笼。
云发看得心疼,也帮她搬了几件傢伙。
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
“不劳官人用力。”
云发道:
“在此空闲,相帮何妨?”
彼此俱各欢喜。
天晚,云发回家,吩咐主管:
“须与里面新搬来的说,写纸房契来与我。”
主管答应,不在话下。
且说,云发回到家中,并不把人搬来借住一事,说与父母知觉。
当夜心心念念,只想着小妇人。
次日早起,换了一身好衣服,打扮齐整,叫小寿童跟着,摇摇摆摆走到店中来。
那里面走动的八老,见屋主来了,便来邀接进去吃茶,要纳房状。
云发便起身入去,只见那小妇人,笑容可掬,迎将出来道个万福,请人里面坐下。
云发便到中间轩子内坐着。
那老婆子和胖妇人,都来相见陪坐。
坐间只有参个妇人,云发便问道:
“娘子高姓?怎么你家男子汉,不见一个?”
那胖妇人道:
“拙夫姓韩,与小儿在衙门跟官,早去晚归,官身不得相会。”
坐了一会,云发低着头,瞧那小妇人。
这小娘子一双俊眼,觑着云发道:
“敢问官人,青春多少?”
云发道:
“虚度二十四岁,且问娘子青春?”
那小妇人笑道:
“与官人一缘一会,奴家也是二十四岁。城中搬来,偶遇官人,又是同庚,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那老妇人和胖妇人,看见关目,推个事故,起身躲避了,只有二人对坐。
那小妇人便把些风流话来引诱云发。
云发心下虽爱她,亦不觉骇然,暗忖道:
“她是个好人家,容她居住,谁想是这样人物。”
正待转身出去,这个小妇人便走过来,挨着身边坐住,作娇作痴,说道:
“官人,将你头上的金簪子取下,借奴看一看。”
云发便除下帽子,正欲去拔,这小妇人便一手按住云发的头髻,一只手拔了金簪,就起身道:
“官人,我和你去上楼去说句话儿。”
一头说,一头迳走上楼去了。
此时云发心动,按捺不住,便也随后跟了上楼,讨那簪子,叫道:
“娘子还我簪子,家中有事,就要回去。”
那妇人道:
“我与你是夙世姻缘,你不要假装老实,愿偕枕席之欢。”
云发道:
“使不得!倘被人知觉,却不好看。”
便站住卿,思要下楼。
怎奈那妇人放出万种妖娆,回转身来,搂住云发,将尖尖玉手,去扯云发的裤子。
那时,就任你是铁石人,也忍不住了。
云发情兴如火,便与他携手上床,成其云雨。
霎时云散雨收,两个起来偎倚而坐,云发且惊且喜,问道:
“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妇人道:
“奴家姓张,小字赛金。敢问官人宅上做甚行业?”
云发道:
“父母只生我一身,家中贩丝放债,新桥市上有名的财主。此间门首铺子,是我自己开的。”
赛金暗喜道:
“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子了。”
原来这妇人一家,是个隐名的娼妓,又叫做私窝子,家中别无生意,只靠这一本帐讨生活,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这赛金是胖妇人的女儿。
在先,那畔妇人也嫁在好人家,因她丈夫无门生理,不能度活,不得已做这般勾当。
赛金自小生得标致,又识书会写,当时已自嫁与人去了,只因看娘学样,在夫家做出事来,被丈夫发回娘家。
事有凑巧,此时胖妇人年纪将上五旬孤老,所得盆,恰好得女儿接代,便索性大做了。
原在城中居住,只为这样事被人告发,慌了,搬来此处躲避。
不想云发偶然撞在她手里圈套,安排停当,漏将入来,不由你不落水。
怎的男儿不见一个?但有人到他家去,他父子即使避开。
这个妇人,但贪她的便着她手,不知陷了几多汉子。
当时赛金道:
“我等一时慌忙搬来,缺少盘费。告官人,有银子乞借五两,不可推故。”
云发应允,起身整好衣冠,赛金才还了金簪,两个下楼,仍坐在轩子内。
云发自思:
“我在此耽搁架,恐外面邻舍们谈论。”
又吃了一杯茶,即要起身,赛金留吃午饭。
云发道:
“耽搁已久,不吃饭了,少刻就送银子与你。”
赛金道:
“午后特备几杯菜酒,官人不要见却。”
说罢,云发出到铺中。
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
“云小官人恭喜。”
云发红了脸皮,说道:
“好没来由!有什么喜贺?”
原来外边近邻,见云发进去,那房屋却是两间六橡的楼屋,赛金只占得一间做房,这边一间,就是丝铺上面,却是空的。
有好事者,见云发不出来,便伏在这边空楼壁缝偷看。
他们入马之时,都看得明白亲切。
众人见他脸红嘴硬,内中那原张见的便道:
“你尚要懒哩!拔了金簪子,上楼去做什么?”
云发被他说着,顿口无言,托个事故,起身便走出店,到娘舅潘家讨午饭吃了。
踱到门前店中,借过一把戥子,将身边买丝银子,秤了参两,放在袖中。
又闲坐了一回,捱到半个下午,方復到铺中来。
主管道:
“里面住的,方才在请官人吃酒。”
恰好八老出来道.“官人,你去哪里闲耍,叫老子没处寻。家中特备菜酒,只请你主管相陪,再无他客,快请进去。”
云发就同主管,走到轩子下看时,桌上已安排得齐齐整整。
赛金就请云发正席而坐,主管坐在横头,赛金朝上对坐。
参人坐定,八老执壶斟酒。
吃过几杯酒、几盘菜果,主管会意,託词道:
“年来掏摸甚多,天将晚了,我去收拾铺中什物去。”
便脱身出来。
那云发酒量亦浅,见主管去了,只一女子相陪,有趣,便开怀畅饮。
吃了十数杯,自知太醉,即将袖内银子交与赛金,起身輓了赛金的手道:
“我有句话和你说,今日做那个事,邻舍都知道了,多人来打和哄。倘传到我家父母知道,怎生是好?姐姐依着我说,寻个僻静去住,我自时常看顾你何如?”
赛金道:
“说得是,奴家就与母亲商议。”
说罢,免不得又做些干生活。
云发辞别,嘱咐道:
“我此去再不来了,待你寻得所在,叫八老说知于我,我来送你起身。”
说罢,云发出来铺中,吩咐主管记怅,一径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赛金送云发去后,便把移居的话,备细说与父母知道。
当夜各自安歇。
次早起来,胖妇人吩咐八老,悄地打听邻舍消息。
去了一会,八老回家哭道:
“街坊上嘴舌甚是不好,此地不是养人的去处。”
胖妇人道:
“因在城中被人打搅,无奈移此。指望寻个好处安身,谁想又撞着不好的邻舍。”
说罢,嘆了口气,遂叫丈夫去寻房子不题。
话说云发自那日回家,怕人嘴舌,瞒着父母,只推身子不快,一向不到铺中去。
主管自行卖货。
赛金在家,又着八老去招引旧时主顾来走动。
那邻含起初,只晓得云发一个,恐子弟着手,尚有难容之意,次后见往来不绝,方晓得是个大做的。
内中有生事的道:
“我们俱是好人家,如何容得这等鏖曹的。常言道:
“近奸近杀。”
倘争锋起来,致伤残命,也要带累邻含。
我们鸣起锣来,逐他去罢!”
那八老听得此言,进去向家中人说知。
胖妇人听得,甚没出气处,便对老娘道:
“你七老八老,怕着谁的?兀不去门前叫骂那些短命多嘴的鸭黄儿去?”
那老婆子果然就走到门前叫骂道:
“哪个多嘴贼鸭黄儿,在这里学放屁,若还敢来应我的,并这条老性命结识他!哪个人家没亲眷来往?辄敢臭语污人,背地多嘴,是何道理?”
其时,邻舍们听得,道:
“这个出精老狗!不说自家干那事,倒来欺邻骂舍?”
内中有个开杂货店的沈一郎,正要去应对婆子,又有个守分的张义明拦住道:
“且由她!不要与这垂死的争气,早晚赶她起身便了。”
那婆子骂了几声,见无人睬她,也自入去了。
然后众邻舍,来与主管说道:
“这一家人来住,都是你没分晓,反受她来。她如今不说自家里短,反叫老婆子门外叫骂!你是都听得的。我们明日到你主家说与云大官知道,看你怎么样?”
主管忙应道:
“列位息怒,不要说得,早晚就着她去就是。”
说罢,众人去了。
主管当时到里面,对畔妇人道:
“你们快快寻个所在搬去,不要带累我!看你们这般模样,就住也不秀气。”
胖妇人道:
“不劳吩咐,我已寻屋在城,早晚就搬。”
胖妇人就着八老悄与云小官说知。
又吩咐不可与他父母知觉。
八老领诺,走到新桥市上,寻着云宅,站在对门候着。
不多时,云发出来,看见八老,忙引他到别家门首,问道:
“你来有甚话说?”
八老道:
“家中要搬在城内游奕营,羊毛寨南横桥街上去住,敬叫我来说知。”
云发道:
“如此最好!明日我准来送你家起身。”
八老说了辞回。
次日,云发已牌时分,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住下,主管将逐日卖丝的银子算了一回,然后到里面与赛金母子叙了寒温。
又于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
“这参两银子,助你搬屋之费,此后我再去看你。”
赛金接了,母子称谢不尽。
云发起身,看过各处,见箱笼傢伙都搬下船了。
赛金问道:
“官人,我去后,你几时来看我?”
云发道:
“我回家还要针灸几穴火,年年如此,大约半月日止,便来相望。”
赛金母子滴泪,别云发而去。
正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且说云发原有害夏的病,每遇炎天,便身体疲倦,形容消减。
此时正六月初旬,因此请个医人,在背后针灸几穴火,在家调养,出门不得。
虽思念赛金,也只得丢下不题。
话说赛金,从五月十七搬在横桥街住下,不想那条街上,俱是营里军家,不好那道的。
又兼僻拗,一向没人走动。
胖妇人向赛金道:
“那日,云小官许下半月就来,如今一月怎不见来?”
赛金道:
“莫不是病倒了?或者他说什么针灸?想是忌暑不来。”
遂与母亲商议,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凈,把糯米、莲肉灌在里面,安排烂熟。
赛金便写起封字道:贱妾赛金再拜,谨启情郎云官人:自别尊颜,思慕不忘。
向蒙期约,妾倚门凝望,不见降临,贵体灸火疼痛,妾坐卧不安,不能代替。
谨具猪肚二枚,少申问安之意,幸希笑纳不宣。
写罢,摺成柬子,将纸封了。
猪肚装在盒里,叫八老嘱道:
“你从他铺中一路而去,见了云小官,便交他亲收。”
八老携了提盒,怀着柬书,走出武林门,到灰桥市铺外,看将入去,不见云小官,便一迳到新桥市上。
云发门首坐着,只见他家小寿童走出,八老便扯寿童到僻静处说道:
“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可与我通知?”
寿童遂转身进去。
不多时,云发出来,八老慌忙作揖道:
“官人,且喜贵体康健。”
云发道:
“好阿公,你盒子里什么东西?”
八老即道知来意。
云发遂引他到个酒楼上,坐定问道:
“你搬在那里可好么?”
八老道:
“甚是消索。”
遂于怀中取出柬封,递与云发。
云发接来看了,藏在袖中。
揭开盒子,拿一个肚子,叫酒博士切做一盘,吩咐烫两壶酒来。
云发又买了张帖子,索笔砚,一面陪八老吃酒,一面写回书。
吃完了酒,又向身边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参两上下,并回书交与八老道:
“多多拜覆吾姐,过一二日,我定来相望,这银子送与你家盘费。”
八老受了,起身下楼而去。
天晚到家,将银、柬俱付赛金。
赛金拆开看时,上写道:发顿首,覆爱卿张赛金娘子妆次:前会多蒙厚意,无时少忘。
所期正欲赴会,因贱躯灸火,有失前约。
兹蒙重惠佳餚,不胜感念。
相会只在二参日间,些须白物,权表微情,伏乞收入。
云发再拜。
看毕,母子欢喜不题。
再说云发,在酒店拿了一个猪肚归家,悄地到自己卧房,对妻子道:
“这个熟肚子,是个相知的机户,送与我吃的。”
当晚,就将那熟肚与妻子在房中吃了。
不令父母知觉。
过了两日,云发起个早,告知父母,要去查铺。
计一乘兜轿坐了,命寿重打伞跟随。
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赛金断送了他的性命。
正是二八佳人休是酥,腰间仗剑斩愚夫;难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云发上轿,不觉早到灰桥市上,进了铺,主管相见。
云发一心在赛金身上,坐了片时,便起身吩咐主管道:
“我入城去,收些机户赊账,然后回来算你卖帐。”
主管明知他要到那去处,但不敢阻拦,只得道:
“官人贵体新痊,不可别处闲走,恐生他疾。”
云发不听,一径上轿。
在路预先吩咐轿夫,进银山门,迤至羊毛寨,南横桥,寻问湖市搬来张家。
店面指示,寿童前去敲门。
里面八老出来开门,见了云发,忙人去报知赛金,母子迎接。
云发下轿,说道:
“贵人难见面,今日甚风吹得到此?”
云发欢然。
里面坐下,叙了别情。
茶罢,赛金道:
“官人看看奴家卧房。”
云发便同她到楼上坐下。
两个无非说些深情蜜语,当下安排酒餚,两人对饮。
云发情兴如火,相抱上床。
事毕,起来洗手,更酌,又饮数。
云发因针灸在家,一月不曾行事,今见了赛金,岂肯一次便休?这云发也是合当不禁,情兴復发,下面硬个不了。
扯了赛金上床,又丢一次。
正是:爽口物多才作疾,快心事过便为殃。
事毕,云发自觉神思散乱,睏倦异常,便倒在床上睡了。
赛金也陪睡同眠。
却说云发睡了,方閤眼,便听有人叫:
“云小官,你这般好睡!”
云发看时,是一个胖大和尚。
身披旧褊衫,赤脚穿鞋,腰束黄丝线条,对着云发道:
“贫僧是桑叶寺水月住持,因为死了徒弟,特来劝化官人弃俗出家,与我作个徒弟何如?”
云发道:
“你这和尚,好没分晓!我父母半百之年,只生我一人,如何出得家?”
和尚道:
“你只好出家,若贪享荣华,定然夭寿。依贫僧说,跟我去罢。”
云发道:
“胡说!这是妇人卧房,你怎么也敢到此?”
那和尚瞪着眼喝道:
“你去也不去?”
云发也骂道:
“你这秃驴,好没道理!只管缠我则甚?”
和尚大怒,扯住云发便走。
及走到楼梯边,云发叫屈起来,被和尚尽力一推,便倒下楼去。
撒然惊觉,出一身冷汗。
开眼时,赛金还未醒,云发连叫奇怪。
赛金也醒来道:
“官人好睡,便歇了,明早去罢!”
云发道:
“家中父母计挂,我要回去,另日再来。”
赛金细看云发,颜色大是不好,不敢强留。
云发下楼,想着梦里,又觉心惊。
遂辞了赛金母子,急俐轿。
天色将晚,肚里又渐疼起,真个过活不得。
此时自怨自艾,巴不能到家,吩咐轿夫快走。
挨到自家门首,疼不可忍。
下轿来走入里面,迳奔楼上,坐在马桶大便。
疼一阵,撒一阵,撒出的都是血水。
及上床便头眩眼花,四肢倦软,百骨酸疼。
那云锦见儿子面青失色,奔上楼去,吃了一惊,亦上楼问道:
“因甚这般模样?”
云发假推在机户家,多吃几杯,睡后口渴,又吃冷水,肚疼作泻。
说未了,咬牙寒战,浑身冷汗如雨,身如火热。
云锦忙下楼请医来看。
医人道:
“脉气将绝,此病难医。”
云锦再参哀告,医人道:
“此病非干泄泻,乃色慾过度,耗散元气,为脱阳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药,与他扶助元气,若服药后热退脉起,则有生意,我再来医。”
于是撮了药自去。
父母再参盘问,云发只是不语。
将及初更,服了药,伏枕而卧。
忽见日间所梦和尚又至,立在床边叫道:
“云发,你强熬则甚?不如早跟我去!”
云发只不应他,那和尚便不由分说,将身上黄丝条套在云发颈上,扯住就走。
云发扳住床,大叫一声惊醒,又是一梦。
开眼看时,父母妻子俱在面前。
父母问道:
“我儿因甚惊醒?”
云发自觉神思散乱,料捱不过,只得将赛金之事,并所梦和尚始末,一一说了。
说罢,哭将起来,父母妻子尽皆泪下。
父亲见病已至此,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语宽解。
云发昏迷几次復甦,泣谓浑家道:
“你须善待公姑,好看幼子,丝行资本,尽够过活。”
其妻哭道:
“且宽心调理,不要多虑。”
云发嘆了口气,唤丫发扶起,对父母道:
“儿不能復生矣。也是午灾命厄,虽悔何及?传与少年子弟,不要学我非为,害了性命。我若死后,将丢在水中去,方可谢抛妻弃子、不顾父母之罪。”
言讫,方才含眼。
和尚又在面前,云发哀告道:
“我师,我与你有甚冤仇,不肯放我?”
那和尚道:
“我只囚犯了色戒,死在彼处,不得脱离。咋日偶见你与那女子,白画交欢,我一时心动,便想你做个顶替。”
言罢而去。
云发醒来,又将这话说与父母。
云锦骇道:
“原来如此!”
慌忙在门外街上焚香点烛,摆列羹饭,望空拜告:
“求禅师大发慈悲,放回我儿,亲去设醮追拔。”
祝罢,烧化冥纸,回到楼上。
见儿子睡着,忽然翻身,坐将起来,睁着眼道:
“云锦,我犯如来色戒,在羊毛寨寻了自尽。你儿子也来那里淫欲,我所以想要你儿子做顶替,不然求你超度。适才许我荐拔,我放你儿子,仍在羊毛寨等。你果来荐拔,能得脱生,永不来了。”
云锦即今掌作礼。
云发忽然而觉,颜色復旧,身上已住了热。
及下床解手,便不泻了。
天明,请原医来看,说道:
“六脏已復,定然得生。恭喜了!”
撮下药,调理潮,果然痊好。
云锦即请几位僧人,在羊毛寨赛金家,做一昼夜道场。
只见赛金一家做梦,见个胖和尚,带了一条拄杖去了。
云发将息半年,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
那八老来寻,竟一直谢绝,永不復去。
一日,与主管说起旧事,不觉追悔道:
“人生在世,切莫贪色。我几乎把条性命,平白害了。”
自此以后,生男育女,常常训诫,不可贪色好淫。
后来,寿得八十之外而终。
看官们牢记此段,以诫子弟,勿谓野史无益于人,不必寓目也!。